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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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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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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7:00pm 29/10/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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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三轮车 / 陈顺(东甲)

作者:陈顺(东甲)

本地歌手陈庆祥曾唱过一首〈踩着卖菜的老阿伯〉,这首歌就像是为我的量身定做的一样。我不知阿牛的创作灵感源自何方,背后有什么故事,但我认为他肯定没见过这位在南马的一个小甘榜,也同样踩着三轮车的卖菜阿伯。

父亲往生前几年,还不时牵挂着他的三轮车,嘴里喃喃念叨着的,也是这辆已被风雨腐蚀的三轮车:“下雨了,去把车推进来”“车上的菜还没卖完,要收进来……”毕竟,这是一辆撑起一个家的三轮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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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由作者提供

父亲是踩三轮车的流动菜贩,他引以为豪的三轮车是经过改装的,载满了菜就如同一辆小货车。刚上小学的我体弱多病,一淋到雨就生病,每当碰到下雨的早晨,父亲就用这辆三轮车送我去上学,三轮车上有一把可充当雨伞遮雨的遮阳伞,可以确保瘦弱的我不被雨水淋湿。当时全校只有我一人乘坐三轮车上学,我隐约察觉到旁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因此我非常抗拒但又不敢拒绝,只能不情不愿地坐上三轮车,一路嘟着嘴、低着头到校园。

这些年以来,清晨的雨总让我想起当年在细雨中上学的情景,时至今日,自己已身为人父,方才体会到父亲的苦心,这是一位不曾把爱说出口的父亲对唯一的儿子表达的关切与爱。而那些所谓异样的眼光,又何尝不是别人家孩子羡慕的眼神?

父亲迟婚,我在他四十多岁时才出世。他对我这个独子非但不溺爱,反而管教严厉。是以在我眼中,父亲是个不苟言笑,典型的严父。然而在外人眼里,长得肥肥胖胖的父亲却是个风趣幽默、亲切和善的老实人。

父亲与邻里的小孩特别投缘,但他的三轮车上却总是放着一根藤条,因为这辆三轮车在这个叫实廊的小镇是一道绝无仅有的“景点”,当地小孩好玩,一看到三轮车就抢着爬上车嬉戏,惊险万分。父亲多次劝阻无效,只好以藤条假意吓阻。

我中学毕业时,父亲也踩了数十年的三轮车。年少都有梦,我热爱艺术,但在那个年代的小地方并没有搞艺术的空间。常想到将来父母岁数大了,离乡背井无法尽孝,那根车上的藤鞭倒给自己的未来找到一个出路。也曾读过早年当教师的已故作家马汉先生写过当年因父母年老,而申请回乡执教的一则随笔。因此我一心效法前辈,想让年迈的父母在晚年有个依靠,看来执教鞭是两全其美的选择。

那一年,香港回归,我也顺利申请进入学院。我一直期待毕业后能在家乡执教,好让父亲安享晚年,然而未能如愿。“男儿志在四方”这句话对一个有家庭负担的教师来说,只是个被教育官员用来搪塞的美丽谎言。我坚持每个周末转搭4趟巴士,花5个小时的车程回家,每当巴士在颠簸的路上摇晃,回家的路变得越走越觉遥远。

当我风尘仆仆地领了第一份回到家中劝已日渐的父亲,父亲却把钱推了回来,只说了句“别提什么退休了,这份薪水只怕还不够你在外的,看来我还得更加努力卖菜赚钱,来给你当回家的车马费……”我当下偏过头去,因为这句话结结实实地揪了我的心,再化作一股热流,流向全身,最后在双眼之中涌了出来。

父亲每天踩着三轮车穿街走巷,仅在星期五才无需踩着那笨重的三轮车,他可以轻松地把三轮车停放在附近的夜市摆卖。每逢周五放学,我就从学校宿舍赶到曾被喻为地标的实廊三条夜市帮忙。

其实父亲并不需要帮手,从叫卖到结账都一手包办,算钱快又准,从不用计算机。若说他找多了钱给你,那不是算错,而是折扣。是以说我去帮忙卖菜仅是其次,主要还是为了在夜市打烊后帮忙推那辆笨重的三轮车。虽说菜卖完了已剩下空车,但这辆车是加了粗铁的改装车,车头有改装的后视镜,再加上插在车上那把大伞,整辆车显得特别笨重,需一人在背后助推起步。

帮父亲推三轮车的这个画面一直出现在我的回忆里,先是小时候看着母亲推车,直到我有力气了才换我来推,我进入师训学院后,又换回母亲推。父亲卖的菜形形色色,一般的蔬菜、瓜果、葱蒜,其它事物如大马彩都有售卖。尤其是年关将近,父亲连蕉柑、葫芦、香烛……各类年货也卖。每一年,他都卖到夜,连一家三口的年夜饭都赶不上。

凭父亲的一只脚换得调职

从大街到小巷,家家户户都可以听到父亲的叫卖声,有时候父亲甚至跨州到马六甲的双溪南眉去卖菜。他每天风雨无阻,只有在当地人家有丧事时才停歇下来,转而兼职打点白事。那时的殡仪业还未有现今的一站式服务,他配合寿板业者及永春道士,从灵堂到墓园,从处理收殓到出殡入土,什么都愿意干。有时事主需要安排守灵,他回家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及灵前用的煤油灯就连续几天在外过夜。

父亲是,不懂享乐,只知生活就是日以继夜的工作。一年365天就算病了也不舍得休息,甚至在住院的前一天还踩着三轮车。如此日夜操劳,父亲的健康终于垮了,糖尿病导致他的脚趾头溃烂,需留院观察。当我拿着州教育局迟来的调派公文直奔医院时,父亲脚部的切除手术早已完成,面对着我发怔的眼神,虚弱的父亲还故作幽默地调侃,凭他的一只烂脚能换得“一纸难求”的调职信,一切都值了。

就像三轮车上的那把大伞,晴天收起,只有到了雨天才为子女无条件地打开,遮风挡雨,不皱一下眉头。蓦然回首,当年为我遮雨的伞早破了,三轮车已锈迹斑斑了,夜市搬迁了,父亲也已不在……留下的,只有那首阿牛唱的,我想听却不敢播放的歌。亦只能在午夜梦回,才能再一次看见那被一包包蔬菜塞满篮筐的三轮车,画面里一个阿伯匆忙地赶着出门卖菜,一个弱小身影在后头推着车,目送他父亲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甘榜小路的拐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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