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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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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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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1am 06/01/2023

小说

鬼怪

鬼故事

方路

惊悚

传说

聊斋志异

方路/聊斋拾疫

作者:方路
图:NONO

【壹】一尾蛇

雨刚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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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探出蛇头。

这不是长在旷地、草丛或湖边的树木枝头,是我搁在寝室准备用来装饰用的干枝。我以为是在梦中,但真实感受到心速加快,有些寒颤。我和母亲一样,世界上最害怕的动物是蛇。不管是真实的,玩具能、视频、影像或图画上的蛇,都教我退避三舍,我对可以和蛇相处,或触摸蛇体而不慌的人,十分敬畏。我记起,念中学时和母亲在园坵务农,有一次在清除杂草时,曾错手砍断一只蛇头,血渍还弄糊我的眼睛,母亲急忙用溪水清洗我的眼睛,然后到附近的白蚁窝堆起来的拿督公神龛上香。不过,母亲已过世快18年了。

这尾蛇。

出现在枝头。

就搁在我枕边不远的坐式风扇旁,跟着扇页转移左右摆动,而且,蛇是依靠舌物探索,伸吐着明显的蛇信,枝头摇摇欲坠,蛇头靠近我的脸,已经十分贴近。我一时无法分辨是真实还是梦境,蛇让我出现精神分裂状。雨刚歇。

【贰】 棉花树

对我来说,可以正面看到的物体,不算恐怖。恐怖的是颠倒过来用眼睛目睹,一些不确定性,没具体或很难归类的异影。记得念小学时,跟邻屋长辈嬉戏,有一次,养了瞎眼猫头鹰的邝金叔问我:

害怕鬼魂吗?

不怕。我说。

想看吗?邝金叔问。

想看。我答。

邝金叔从柴房搜出两颗已经熟透的椰子,削平外皮摆在河边低洼地,附近一棵棉花树到了立春就会飘下白绒绒的花瓣。据乡里的人说,有人在这棵树上吊过,警车来现场调查,扛走尸体时,警员身上还沾了许多白绒绒的花。到了晚上,河边更暗幽了。邝金叔叫我两脚蹲上削平的椰子,站稳后,腰缓缓往前弯,弯到接近膝盖时,叫我从两膝之间往后望,这时的景物是颠倒过来了。我跟着邝金叔的指示,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眼看,后景竟出现晃动的身影,不确定有多远,有多近。更贴切的说,根本看不出具体的画面,直到第三回闭上眼睛,缓缓睁开时,突然看到不久前车祸死亡的小学同学侧影,不很清晰,很像倒悬在棉花树枝上,欲言又止,向我招呼。

我一时慌张从倒望的椰子上滑下来。这时,我看到邝金叔,有些诡异,像养在鸟笼的瞎了眼睛的猫头鹰。他重复问我:

看到了吗?

看到了吗。

我一时说不出声音,只感觉到裤管有些潮湿,暖暖的,但周围却给我带来刺进骨的冷意,皮肤浮长了满满鸡皮似的疙瘩。有一段很长的日子,我蛮憎恨邝金叔。

【叁】传呼机

一个穿黄色雨衣的女子,在公园用传呼机。我和她很靠近,因为落了黄昏雨,只好躲进公园八角亭避雨。这女子应该在亭里许久了,有些着急,忙着发送讯息,可能对方一直没有音讯,显得恍惚。我发现女子用传呼机,是因为她没有对着机身说话,只有按着讯息,而且,机款像黑山竹一样大,不像流行时尚的手机,也没有清新的荧幕,心里有点好奇,怎么这么年轻的女子仍坚持使用传呼机,这类通讯工具早已淘汰。看来这场雨会持续一段时间,天很快晚下去,周围的树木花草逐渐暗淡,女子仍不放弃的按着传呼机,有些着急。

我问女子,有急事吗?

没事,只是在等一个讯息。女子答。

我正想问女子要借用我的手机拨打吗。这时,不远的电灯柱传来电话的铃声,由于雨势持续,我看不清楚那儿是否有公共电话亭。

女子突然问我,听到铃声吗?

我答,听到,就在不远的电灯柱。

这时,柱上的灯泡突然故障,时亮时暗,把周遭的景物也弄得阴森起来。我心里有些疑虑,想披上毛巾涉雨离开。

女子突然问我,有急事吗?

我推搪一些借口,设法尽快离开八角亭。女子微微昂头,从她披着黄色的连身雨衣帽,似乎戴着墨镜,仔细再看,这女子竟没有眼瞳,只剩下深邃的洞孔,我一时慌张滑跌亭外,这时,电话的铃声更贴近了我。

【肆】电影院

我在尿兜闭上眼,急着排尿,以便在电影放映前赶进厢房,就在滴完正要打冷颤之际,突然厕间传来水滴声。这声音很像一个人,持续在排尿,从马桶溢出清晰的回音。我边拉裤链,边探测是否有人。不过,我进厕时已注意到,洗手间空无一人,只有我贴近反兜,整排整齐的尿兜看起来很像白色的墓碑。这时,厕门移动了一下,我安慰自己说,大概冷气风太大的原故,不久,传出很单纯的浅笑声,像小孩看到糖果时发出渴望的声音。我突然想起跑新闻时,和一个老相识的棺材佬聊天时突然问我,世间最阴森的地方在哪里?

坟场。那时我答。

不对。棺材佬说。

太平间?

不是。

殡仪馆?

不是。

棺材佬解谜底时说,是电影院的厕所。我忘了那时棺材佬有没有进一步解说,到底是什么原因,此时,我更不想厘清,只想用一箭的速度跨出厕所,背后真的紧随一股阴气,而且越来越靠近。

【伍】龟苓膏

在广场打烊前,我赶到底层恭和堂喝凉茶,近来天气燥寒不分,晨晴午雨,身体和精神容易惫倦。

我跟服务员说,苦凉茶加药粉。

这服务员是中年女子。她问我,要加热气药粉,还是喉咙发炎药粉?

我说,热气或喉咙药粉都可以。然后,要一碗龟苓膏。

要热的,还是冷的?服务员问。

热的。

大碗,还是小碗?服务员问得蛮仔细。

坐在店内,边饮苦茶和龟苓膏,边滑手机看抖音,结果忍俊不住,笑出声来。突然,中年女子也发出笑声,不过,她没有滑手机或看抖音,正在做账目盘算生意额。我没多加理会,继续看抖音,荧幕上出现一只野猴竟持着菜刀砍一个在庭院嬉戏的女童,在紧要关头,画面就结束,我在思考着画面的真伪时,突然看到中年女子不知从哪个位置也取出利刀,用布仔细抹拭。我心里暗惊,但仍故做镇定,并安慰自己这服务员藏刀大概是防备吧。

店内只有我一人,周围店铺陆续打烊,广场也熄了多盏灯,楼面的氛围更加幽暗。我正想佯装镇定然后离开凉茶店,还没步出门槛,突然听到中年女子笑着问我,可稍等吗?等下店关后很暗,她征求我陪同一起到底层取车。取了车,发现出口的付款机故障,维修员早已在路口用红色的路锥堵住。中年女子向我示意跟着她,带我从更底一层的泊车场出口,在越来越暗的底层绕了七、八圈,不见有出口,这时,觉得有些蹊跷,我不知要继续尾随中年女子的车,还是猛踩油门寻找另外EXIT的指示牌。

【陸】遇猫记

这头猫,有些阴气。

常擅自闯入屋内,在客厅乱搜食物,抓烂纸箱,把沙发沾满泥印。

更不能接受的是,喜欢躺在已过世的二房东摆在厅堂睡过的床垫上,二房东也算是一个怪人,妻子睡在楼下储藏房,自己在客厅钉钉拉拉,挂了布帘,把床垫围起,开始时觉得很像医院的寝室,都有活性的薄帘,方便护士遮上护理病人。

我常用扫把狠狠的赶走这头来历不明的猫,而且一身带黑,看起来充满晦气,晚间,有时喜欢躺睡在邻居屋前芭蕉树旁的石墩上,远远看,两颗眼瞳发出绿光,像幽灵,更不可思议的是喜欢趁我开车门不慎时,急速跃进车座,教人发狂。这次,这头黑猫突然再闯入我的车内,蹲在副驾驶盘座,没有动静。我心里一惊,这猫明明在去年清明节前死在附近拿督公庙旁的老榕树下,庙祝还帮忙收尸埋在荒废的公园。

【柒】天亮记

有一个时期,我患上无名的恐惧症。

尤其到了半夜。

如果室友出差,或返乡,整个住屋剩下我一人时,恐惧感更深。通常整晚在房内,没踏出一步。我担心漆黑的楼梯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安静不语,或是盥洗时,背后有人问我,饿吗?

或许,这确实发生过。

可是又没有具体的证据,只有自己体验这种无名的恐惧。

唯一的解决办法,是等到清晨6时,就是清真寺早祷后不久,因此,有一段时期,我特别期待聆听这种宁静夜空荡漾而开的声音,过了6点,阴气渐弱,才算是我卸下恐惧,返回正常状态的时刻,不久,天就亮了。

【捌】猫山王

原本打算到满记吃鱼头米粉。突然很想念麻油腌制的油炸马鲛鱼,下汤咸菜丝、番茄、水酸梅、姜片,加入淡奶和浓郁的绍兴酒,十分到味。一边遐想,一边驾驶,转过路口泊在店外,到面铺时,伙计抹拭餐桌,歉意说打烊了。

我问伙计店内仍有食客。

伙计说,他们是在打烊前进店的。

我看着头手拉下半爿铁门,知道想吃的鱼头米粉泡汤了。

这时,天将近暗下来。

我到附近的榴梿档徘徊,许多诱人的果王在散发意乱情迷力量,看着白板上的价格表,比平时价格高,而且摊架上都是猫山王,但此刻像蛊惑作怪,寸步难离,果贩选了双溪兰的高山品种猫山王,三五秒工夫就剥好,分出果是果,壳是壳,摆在桌上让我品尝。天更暗了,看到档外空旷地,果贩在地上用香蠋围了一圈,祭拜普度,陈列供品,多碗饭菜、三牲五果、茶酒,还有金纸,大银。天完全暗下来了,果肉原本超浓溢香,在唇忘我,不过,发现到开始转淡,无味,而且一些种子显露,果肉见少。

我问果贩,这品种怎么这么干而无味,根本不像猫山王。

档主赶紧来赔不是,解说是榴梿换季,一些是尾果。我在品尝档主补回的两包果肉,同样无味,感觉是被人嗅过,这时,看到超渡的烛火和香枝已烧得七七八八,地上祭品掩了满满香灰,我没有再找档主理论。我突然想起母亲生前说过,鬼魂都是用嗅觉进食,供品祭拜后无味。

这时,我略有所悟,手上捧着的猫山王,或许是被舔过,嗅过了。

【玖】

一个人,问我:

“害怕吗?”

“害怕。”我答。

“懂得分辨什么才叫害怕吗?”这人再问。

“不懂 。”我答。然后反问这人:

“如何分辨?”

这人说:“看得到的,是惊悚。”

接着,声音很低沉的补充说:

“看不到的,叫恐怖。”

我抬头望,周围空无一人,只看到一个像女童的白影,站在杨柳树下。

这时,我心里暗暗发毛,身不由己感到害怕。

但我不确定,这算是惊悚,还是恐怖啊。

【拾】生和死

清晨5时,接近6时。屋外刮起风。我在半眠半醒之间,听到靠近窗口角落,传来敲打的声音,不是急叩,也不是硬敲,而是带着软心肠似的,慢节奏的敲打,更贴切的说,好像用指甲扒痒的声音。我坐立床垫,半裸着身。感觉有些凉意,可能是冷气忘了调暖,也可能这场雨开始落着。不过,也有可能是听到窗户传来梳爬的音质。我睡意渐失,干脆披了件薄衫趋近窗缘。突然听到很细微的声音:

还记得我吗?

我仔细再听,没有回答。

过得好吗?

我没有回答,更仔细听,确定是不是真的声音。

天凉,记得穿暖一些。

越听越像一个相熟的人,是女声,但夹杂着雨滴声,模糊了尾声:

要走了,有些舍不得。

这时,我几乎可以确定是往生的情人,她在停止气息时,同样说着这句。我想打开窗页,虽然风雨在外,但想确定是否可见到声音的主人,弄开隙缝,溢进一些风声和雨滴,户外仍漆黑,而女生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回头看闹钟,清晨6时,而且是七月十五,那仿佛是光和暗交接的时辰,或许,也可以说是生和死,重逢和别离的时辰。情人,已经离开3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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