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诺贝尔和平奖颁给了两位新闻工作者——菲律宾独立媒体《Rappler》创办人玛丽亚.瑞萨(Maria Ressa)以及俄罗斯《新报》总编辑穆拉托夫。诺贝尔委员会点出获奖理由——致力捍卫言论自由,即民主和维持和平的先决条件。
奖项公布当下,玛丽亚正在参与一场马印菲媒体论坛——“困境中的新闻业:独立新闻媒体在东南亚能生存吗?”(Press in Distress: Will Independent Journalism Survive in SEA?)。与会讲者还包括马来西亚《当今大马》总编辑颜重庆及印尼杂志《Tempo》总裁阿里夫.祖基非里(Arif Zulkif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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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从以瑞萨为拍摄对象的纪录片《A Thousand Cuts》谈起。这位被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视为头号敌人的新闻人,官司缠身。除了她,马印两国记者又面对什么政治压力?
●整理:本刊 白慧琪
纪录片《A Thousand Cuts》由Ramona S. Diaz导演,纪录了玛丽亚.瑞萨和其他《Rappler》遭受的政治打压和民粹渲染的暴力威胁。影片同时贴近拍摄菲律宾强人总统杜特尔特的“扫毒大将”巴托(Bato)及负责社群媒体操作的前艺人Mocha Uson。一方是实事求是的新闻工作者,一方是社交媒体操弄者,对照出民主制度遭受的严重破坏。
讲座主持人:余岸飞(余)
主讲人:玛丽亚.瑞萨(玛)、颜重庆(颜)、阿里夫(阿)
余:纪录片详细谈到媒体面对的困境,包括法律上、经济上的恐吓和国家默认的威胁。玛丽亚,你在其他国家有看到这样压迫媒体的趋势吗?
玛:当然有。新进的集权者、独裁者滥用社交媒体的演算法来攻击记者。我在纪录片提到,谎言说了一千遍就会成为真理。但当谎言变成事实,在演算法中滋生愤怒、阴谋论和仇恨。脸书是现在最大的新闻发散中心,但这个平台歧视事实和新闻记者。牛津大学的网际网路研究中心电脑宣传研究计划显示,81个国家的民主正在倒退。
没有事实(Facts)就不会有真相(Truth),没有真相就不会有信任(Trust)。社会是靠信任来运作的,如果少了这3样,你不会有民主,你不会有共同的事实来辩论重大议题如冠病、气候变迁……我想,这是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我们承受着这些矽谷的罪孽,南国记者首当其冲,很大原因是我们的体制比较脆弱。
余:你提到科技带来很大影响。媒体、公民组织该如何回应这个巨大威胁?
玛:我想大家都看到,反应慢了。我认为2014年是关键一年,印尼、印度各国选举。在乌克兰,我们看到俄罗斯如何利用不实资讯改变现实情况。接着,俄罗斯的资讯战对准2016年美国大选,这已经拍成纪录片了。然后是菲律宾2016年总统大选、英国脱欧。英国记者Carole Cadwalladr也做了相关(社交媒体操弄脱欧公投)的调查报道。这样的情况在世界各个角落上演。
我看到颜重庆说,“最后,媒体的广告商业模式死了。”社交媒体、科技平台可以微调锁定更微小的对象,对广告主而言更便宜。这表示新闻机构必须找到替代商业模式,不然就等死。
【各国媒体面对的威胁和打压】
颜:我也有案件在身。纪录片中那些网民到《Rappler》办公室恐吓威胁,我们也曾面对同样情况。曾有500到1000名红衣人,他们是亲巫统的右翼分子,到《当今大马》外示威,威胁要破坏建筑物。这种潜在暴力威胁不只发生在马来西亚、菲律宾、印尼。更不能不提缅甸,有人被监禁,有人选择流亡或藏匿起来。
过去我们对抗的是穿着军服或正装的人,现在我们还对抗写电脑程式的人。这是新增的挑战,让事情更复杂。无论如何,我们依然要坚守底线。
阿:我们也有类似的攻击。举两个例子:一是来自南加里曼丹一家小媒体的记者Diananta。他的案件原本在媒体理事会已经解决,但警方在幕后势力支持下又逮捕了他,判监3个月。第二是我们《Tempo》在泗水的记者,因尝试访问有逃税嫌疑者,结果手机被没收,被绑架了两三个小时。
除了人肉搜索,印尼也曾有骇客删除网络新闻。最严重的是WhatsApp群组,民众不能读取网络新闻。我相信如果再不严正反抗,这会破坏公众利益,也会催生删除新闻的黑色产业。
余:重庆,你面对司法和财政困难,但获得很多民众的帮助。可以说说当时的情况?
颜:《当今大马》网站有几个读者留言被指藐视法庭,总检察长起诉《当今大马》和我个人。《当今大马》最后被判罪成,而我无罪。控方要求罚款20万令吉,但7名法官议决罚款50万令吉。我们的确预料到罪成和罚款,但没想到那么大笔数额。我们马上向支持者发动众筹,很快地在四五个小时内酬足12万美金,真是受宠若惊。
余:很多网络恐吓化成真实的威胁,在印尼和菲律宾也曾发生记者被杀害的事件。玛丽亚,你是怎么面对这些威胁?外行人真的很难想像一个人要如何面对这种压力。
玛:因为我老了。我从业35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另一方面政府可能忘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在CNN服务,与全球的新闻同业连结非常强。我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成立了《Rappler》要如何坚守底线……我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第二,我有很棒的团队,我们知道当被政府攻击,新闻的使命变得更重要。第三,整个组织一起面对,坚守底线。
我觉得最难的是过自己心里那一关。你得和尊重、相信的人一起面对,他们不会遗弃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只为自己,也为社会,这很重要。
2022年大选要到了,我们开始研究社交媒体,其实挺像研究恐怖主义。我人生最重要的两个报道,一是关于911事件。菲律宾是基地组织的试验场,他们在这里测试机场安全,因为与美国的系统相通。第二就是不实资讯,这是更“隐秘、狡诈”(insidious)的攻击。我觉得和恐怖袭击一样,它攻击每个个体,形塑另一种行为。
总之,最重要的是,不管你最怕什么都必须拥抱它,拥抱恐惧。因为只要想到最糟的情况,就会做好准备,其他的就都没问题了。
颜:对我而言,我不能说这很简单,但我接受命运。成立《当今大马》时我就知道会遭受攻击,可能会被逮捕,也真的被逮捕了。聘请记者时我也开诚布公可能面对的情况。你们愿意吗?准备好了吗?如果是,那就欢迎加入《当今大马》。换句话说,你们进来不是做新闻罢了,你可能会被逮捕,你必须坚定,就像玛丽亚说的“坚守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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