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缅甸/01】出逃家乡落脚大马,缅甸人如何在夹缝中安身立命?


数十年来,缅甸人一波又一波逃到邻国,马来西亚也有不少缅甸人,他们在这里担任酒店清洁工、餐厅服务员、食阁摊位的头手或助手,兢兢业业地过日子。走进这些缅甸人的社区,看看他们都如何不打扰地安稳度日。
2025年3月28日,缅甸强震,让这个天灾人祸不断的国家,再次进入国际视野。2021年,缅甸发生军事政变,结束短暂的10年民主时代,走回军事独裁老路。全民发起公民不合作运动(Civil Disobedience Movement,CDM),示威抗议升级,最终遭到军警血腥镇压。这背后有积累已久的族群与宗教分歧与压迫。全国各地方武装势力集结,联合对抗军政府,战乱不断。这还不包括罗兴亚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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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年来,缅甸人一波又一波逃到邻国。地理上,缅甸距离马来西亚不远,日常生活也很靠近。缅甸人就在你我左右,他们放下家乡的各种身分,在这里担任酒店清洁工、餐厅服务员、食阁摊位的头手或助手,兢兢业业地过日子。
走进这些缅甸人的社区,看看他们都如何不打扰地安稳度日。

吉隆坡半山芭邵氏广场后的店屋楼上传来小朋友朗朗读书声。时间到,钟声响,原本整齐划一的朗读声瞬间换成欢乐嬉闹。循声而上,鞋柜排满黑色校鞋。再上一层楼,有人拄拐杖,有人哄小孩,散坐在座位上等待办事。几个办公室,有证件柜台、法律与医疗事务处,错觉以为到了政府部门机关。
那里是钦族难民联盟(Alliance of Chin Refugees,ACR)的办事处和学习中心。刚过去的5月5日,他们才欢庆成立20周年,在隆雪华堂举行盛大活动,欢歌跳舞庆祝。
钦邦位于缅甸西北部,主要信仰基督教。缅甸长期处于军事独裁统治,加上族群、宗教冲突不断,强迫劳动等问题,数十年前就有人逃离到邻近国家。ACR现任主席詹姆士(James Bawi Thang Bik)讲起这一屋一瓦走过的二十多年历史。
早期钦族人来到雪隆地区只能暂居树林里,也就是现在布城一带。当时布城还在大兴土木,他们用工地剩下的建材,搭建简陋的住宿。有时移民局扫荡,一把火烧毁房舍,他们搭建临时教堂,连同里面的圣经都毁于一旦。

当时那些缅甸钦族人就在布城工地非法工作,下班后步行回到林中房舍。途中必经一条桥,执法人员常在那守候。有位叫Alex的本地教会弟兄发现他们没有水电,代为向执法单位说明这些难民的处境。钦族人才慢慢组织起来,于2005年成立ACR。
“单单是钦族就有53个支族,有不同的文化、语言甚至信仰。除了同在一片土地上,我们的所有连结都被切断,其实彼此不认识。”詹姆士说,来到马来西亚后,钦族人才聚集起来,目前ACR就有17个不同支族的成员,且慢慢增加。“如果我们还分裂,就不好了。”
ACR有明确的组织架构和运作机制,与缅甸长期缺乏民主政治呈鲜明对比。主席、秘书、财政等属于行政部门,向中央委员会负责,执行中委通过的政策。行政人员通过选举选出,詹姆士说,选举过程非常严谨,候选人必须发表政见,展现自己的各方面能力。
“我最近还被内部稽查呢。”詹姆士说,另设有稽查部门确保行政人员不滥权,妥善运用资金。而且,稽查人员不能是同一支族人,以免徇私舞弊。


提供支援,排忧解难,让族人求助有门
有了办事处,有什么问题,族人就可以上门求助。詹姆士直言,大部分族人没有接受教育,组织提供的支援对他们而言非常重要。
难民在马来西亚向来面对很多挑战。移民局取缔不说,还有雇主不发薪水、强迫无薪加班、工伤不赔等。难民“非法”入境、工作的前提下,面对剥削,常常无可奈何。“虽然组织无法100%帮助到他们,但至少可以给予一些安抚,让他们感受到支持。”
再来是医疗问题,很多人因为语言不通、害怕官员,不敢前往医院。詹姆士说,非法入境或被逮捕会经历很多创伤,难民的惧怕非常人能体会,再加上他们很常被本地人威胁“报警”。

办事处最繁忙的部门就是ACR卡登记处。那是ACR不具法律效力或权利保障的身分证,以便族人在外遇到任何状况,至少还有一纸身分证明。“移民有护照签证等文件,难民非法入境,什么都没有。”詹姆士解释,虽然被逮捕时出示ACR卡也不会被释放,但至少执法当局可以凭证知道这个人的身分,知道他来自钦族社区,可以联络ACR。
“其实对本地人也是,如果有身分不明的人住在你旁边,你也会觉得不安全。”有时,接到医院电话查询无证死者的身分,ACR至少还有会员名单核对资料。“我想这张‘身分证’是必要的,虽然不提供法律保障,但保障了难民和本地人的基本安全。”
问及缅甸钦族在马来西亚的人口,詹姆士说,长年下来或许已超过10万人,但很多已经重置到其他国家。目前在马的登记人数约有1万至2万人。


“我们也是人,为什么不被善待?”面对不公为钦族发声
詹姆士毕业自本地BAC学院(Brickfields Asia College)法律系。他一直渴望教育,刚来时只能打工,到捷运站取阅免费报章自学,努力考获奖学金。他就像钦族人在马的代议士,其实他原本从小立志当牧师。
大约五六岁时,他被母亲寄养在孤儿院,从此与家人失联。所幸孤儿院提供教育,他得以学英语,完成中学教育。有次和朋友踢球踢得满身是泥,办公室突然喊他去接电话。无亲无故,谁会打电话找他呢?“我是你妈妈,你要不要过来马来西亚找我?”
詹姆士愣了,但摆在眼前的现实是,他没机会继续上大学,而无亲孤儿如他,是军人的目标,很多朋友都被抓去当童兵或童工。他照妈妈的指示,半夜三更翻墙离开孤儿院,摸黑前往指定地点,见到了代理。“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觉得自己很勇敢。很多非法入境者因为车厢太挤,缺氧而死,途中丧命的还会直接被丢下车……”

就这样,2010年,17岁的詹姆士来到吉隆坡,和母亲、哥哥重聚。初来乍到,见到警察就怕,连保安人员也不会分辨,只要看到制服人员就赶紧掉头。
从牧师到社区领袖,转念在妈妈有次差点被警察逮捕。她下楼买菜时被警察截查,吓得心脏疾病发作,呼吸急促,全身发抖。尽管多次向警察说明她有难民证,却还是得上缴买菜钱才放行。
詹姆士不是气不过那一家十口一周的200令吉伙食费,而是难民寄人篱下,面对不公无处发声。他一直在思考,“我们是谁?我们也是人,为什么不被善待?”
2018年,詹姆士逐渐展现领袖魅力。当时他已在国际移民组织(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Migration,IOM)担任通译员。当年昂山舒吉所属的全民盟已当政数年,联合国难民署就此认定钦邦已经安全,取消钦族的难民身分。但是,在乡区地区,危机其实还没解除。詹姆士率领数百人到联合国难民署前抗议,并联系媒体报道。联合国难民署后来才收回成命。
詹姆士去年当选ACR主席。老问题,如何看待本地人排斥难民的心态?他说,“我们的国家目前动荡不已,我们只是寻求短暂的安稳。我们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但与其谴责我们,不如支持我们,从国家层级在亚细安和联合国上替我们发声。”

教育是出路──怀抱希望,教书育人
中午下楼到ACR学习中心,学生正在午休吃饭。校长艾塞克(Isaac Malsawamdawnga)介绍,目前共有20位老师,教导420名学生,幼稚园到12年级分布在3座店屋上课。教育中心采用剑桥课纲,教学以英语为主,一切为了将来重置到西方国家,及早准备。
校服、黑鞋,为什么要穿得那么正式?“我们就是要替学生尽量营造正式的学习环境,让他们感觉和正式学生无异。”艾塞克说,马来西亚学生从白鞋换黑鞋那一阵,中心收到很多旧白鞋,但他们依旧规定学生穿黑鞋。因为穿得和本地学生相似,他们才能避免在街上被执法人员截停盘查。


难民身分始终是障碍。常有学生反问,剑桥考试考得再好,他们上大学的机会依旧渺茫,为什么还要那么认真学习?艾塞克说,中心于是开办技职课程(美甲班、会计班),让对学术没兴趣的少年,或者暂时无法上大学的学生还有其他选择。
“抱持希望很难,但在孩子面前,一定要保持希望。”艾塞克的正面表现在眼神和微笑里,“所以我们尽量让学校充满欢乐,办得正式一点,有学术、技职,还有体育、音乐、社团活动。”这样才能吸引学生来上学,老师也比较放松。
艾塞克相信,当师生都在享受学习,会相处得更好,“我想,这会让他们互相抱持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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