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缅甸/03】不愿从军杀戮走上流亡之路──我的人生不好,但我不抱怨!


进入吉隆坡批发公市区域范围,生鲜蔬果混杂辛香料的复杂气味扑鼻。工人推着二轮手推车穿梭马路,一趟搬运好几箱水果。阿末(Ahmed)说,大概130公斤。他曾当过蔬果批发商工人,一天工作13个小时,日薪45令吉。有次不小心绊倒,整车木瓜连带推车压在他身上,幸好没骨折。
他所在的地方有很多不同族群,罗兴亚人、孟加拉人、尼泊尔人、印尼人,也有像他这样,不是罗兴亚人的缅甸穆斯林。他刚来马一年多,没有加入什么难民社群组织,但在本地非政府服务,促进本地青年与难民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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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无法磨灭的创伤──示威现场,朋友被射杀失血而亡
一纸征召令下来,军队5天后就要把他带走。回想起来,阿末庆幸还好有那5天,他马上收拾简单行李,与母亲道别,逃离缅甸来到马来西亚。
2021年,距离大学毕业还有4个月,缅甸发生军事政变,推翻民选政府全国民主联盟(全民盟,National League for Democracy,NLD)。全国发起公民不服从运动(Civil Disobedience Movement,CDM),21岁的阿末也加入示威抗议。
缅甸自1948年脱离英殖民政府独立,1962年军事政变后一直到2010年才开始民主转型。阿末小时候在军政府治理下长大,记得生活中充斥军政府的政治宣传。昂山舒吉所属的全民盟于2015年执政,阿末已是少年。他感受到多一点言论自由,西方停止经济制裁,外资进驻,以及24小时不间断的电力供应。一直到2021年2月1日,军事政变,历史又在重演。

3月28日,约下午2时,缅甸军人节隔天,阿末清楚记得子弹从耳际“咻——咻——咻——”划过,打在身后靠着的沙包上。朋友腹部中枪,他们用力按压伤口,尽量减少出血。但是整条路上都是军人,他们无从把他运出示威队伍外面求医。“他没有被打中要害,而是无法出去,最后在现场失血过多而亡。”
“这种(幸存者)内疚,永远无法磨灭。”阿末每次在YouTube或脸书看到过去示威的影像画面,都会想起逝去的朋友。一开始,他尽量不去触及那些人们被射杀的影片,但又不想逃避,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他知道,创伤永远不会消失,只能尽量接受。“我不想为此感到恐惧,想要正面应对,所以还是会看着那些影片,悼念我的朋友,也安慰我自己。”
2024年2月10日,缅甸军政府立法强制征兵,征召18至35岁的男性和18岁至27岁的女性公民入伍服役。“我要如何想像,入伍后他们叫我拿枪对着自己的同胞?”阿末见过朋友死在军人枪口下,军人四处轰炸学校、清真寺,杀害示威群众,滥杀平民。要反对军事政变的人加入军队服役?“我做不到啊!所以我没有选择,只能离开我的国家。”

没有死亡没有迷路,用3天越境大马不敢埋怨
“我想我挺幸运,大概花了3天就来到马来西亚。”阿末记得有一段路程,步行了6个小时才穿越边境。“是有点辛苦,但我不埋怨。”还是那个“幸存者内疚”,让他嘴边总挂着“我不埋怨”。
逃亡来马来西亚,他知道很多人死在途中,或者没吃没喝,或在森林里感染疟疾;有人坠崖,有人在山里迷路。他“只是”必须连续走6个小时,相比起来,自认过程算是不错的了。
缅甸的族群、宗教歧视向来严重,阿末即是来自南部的少数穆斯林。2010年代起,缅甸发生佛教徒与穆斯林冲突,反穆斯林运动气焰高涨。他的住家离当地的清真寺有段距离,每次前往途中,都会遭遇邻里其他族群的异样眼光。

2012年12岁那一年,他遭遇了人生中印象深刻的人身威胁。“你再出门小心被干掉!你和你的家人都会被干掉!”“我们会烧掉你的家!”“我们会拆掉你的清真寺!”阿末一家人都害怕极了,夜不能寐,更何况当时他只是12岁的小孩。
另一次,他的朋友到酒店找工作,连面试机会都被取消。酒店人员直截了当:“我们不聘请穆斯林。”尽管如此,他还感念自己是缅甸穆斯林,比起国土另一角的罗兴亚穆斯林,至少他有缅甸公民权,握有身分证,能够上学接受教育。
“整体来说,在军事政变之前,我的生活很好,我享有很多权利,只要不理会歧视就行。”他又说了那句,“所以我不抱怨”。因为,想到遭遇罗兴亚危机、巴勒斯坦危机的穆斯林弟兄,无能为力得让他内疚。“如果我还对我的遭遇有所不满,那就太不知感恩了,真的很糟糕。”
“所以你问我的人生好不好?我会说不是很好,但也不是最糟,所以我没什么好埋怨的,我至少拥有基本东西。”阿末说,“如果缅甸的情况变好一些,至少我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国家。”

没有回头路,只能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
现在,阿末随姐姐、阿姨住在公市附近的店屋楼上。放眼望去,每层楼的窗边都有晒衣绳,挂着的衣服贴得紧紧的,一层楼不知住了多少人。
他有自己的房间,墙上钉了两层置物板,是衣柜、储物柜,也是家里的杂物柜,晚上睡觉时才打地铺。一旁的电视柜也是他的桌子,摆上电脑,“都是附近店家老板不要了的,我就修一修,组装来用。”
2024年只身来到吉隆坡的那天,阿末见到许久未见的姐姐和阿姨。他坐在窗边的凳子,望向窗外的雨景一直哭,一直思念妈妈,一直想着要回家。姐姐和阿姨是过来人,也经历过初来乍到的惶恐不安,任由他发泄悲伤。

阿姨在阿末出生那一年就已经来到马来西亚。当时他只是婴儿,不太清楚阿姨离乡的具体原因。姐姐则是2013年来马,为了供他上学。族群与宗教冲突不断的情况下,经济发展落后,母亲又患上心脏疾病,姐姐必须担起家计,阿末则留在家里照顾母亲。
来马大概一个月,阿末才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因为我也无从选择了,因为根本不可能回去缅甸,我只能面对眼前的情况。”
他是大学生,又会说英语,姐姐于是介绍他到本地非政府组织雪兰莪人道救援协会(Human Aid Selangor Society,HASS)担任志工,帮助其他流离失所的难民。他协助难民向联合国难民署登记注册,教导小朋友,协办本地大学生的考察活动,带他们走进难民社区,认识难民。

以美食为媒介,让大众理解难民的处境
目前,阿末在本地的移民交流组织Dari Dapur服务,除了协助策划大学生考察活动,更着重透过美食交流,介绍和分享难民的饮食、文化与生活。
“我本来以为会来这里做粗工。”他在缅甸时就曾透过YouTube和网络资料,得知难民在马来西亚的情况。其实,他刚到来时也感受到难民被严重歧视,被雇主剥削。尤其在冠病疫情之后,本地人对难民充满负面观感。
“但感谢真主,我遇到很多好人,给我很多支持与帮助。”如果阿末只是搬运水果,就没有机会面对面与本地人交流,向他们介绍难民群体。“我本来以为马来西亚人都很抗拒难民,但情况不如我想像。”当然,不管是难民还是本地人,都有不好的人,但那都是个人,不代表整个群体。

怎么与本地人开启对话交流?“要让人开始愿意聆听,最好就是从食物开始,民以食为天嘛!”活动上,阿末常穿上家乡的民族服装,介绍难民为什么成为难民,带他们考察难民、移工的工作环境。午餐时间,到缅甸餐厅享用美食,参与者轮流分享心得。
阿末观察,有些本地青年从没经历过严重的政治、族群危机,生活也很富足,难能设身处地去理解难民的生活。也有表现积极的学生,多多发问,问他如何替难民社群贡献些什么。
阿末建议,可以捐助难民学校,可以亲身参与难民社群主办的活动,一起造访考察难民社区,然后向亲友分享认识难民的经验,倡导友善对待难民。嗯,并不复杂,简单的善意,就是给予他们偌大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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