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头头／《No Other Choice》种树之人与砍树的人

朴赞郁版本的改编，延续大体框架，汇融入更贴近韩国生活的元素；相较早年作品的暴力异色美学，朴赞郁近作的血浆浓度稀释不少，但角色在各式生存炼狱里的挣扎与反击、绝望中的执拗，在命运的转盘上偏执的杀戮或自毁，似乎是他从未偏离目光的注视。他的黑色荒诞调度，从悚怵的异色——像叉子在金属表面划刮的尖锐不适，到本片诙谐夸浮的搞笑，朴赞郁更亲民温和了。尽管如此，电影的底色依然是绝望冷冽的，虽然原著杀人数量更多，朴赞郁减去死亡人数，增加家庭牵系比例，片尾似乎也把大环境更迭纳入讨论，但人性的疯魔绝路——导演焊接在骨子里的究极关注，依然冰冷如地狱。

朴赞郁在改编中融汇的韩国元素，当属主角万秀的传统亚洲家庭结构。这个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男性即是掌控一切的主人，或有观众质疑，万秀的杀人动机似乎强度不足，但这个曾有暴力倾向的父亲，当他引以为傲的男性气质，逐渐被外在因素剥皮剔骨，这样的尊严殒落，或也可能孵化扭曲的后续选择。当妻子们在骤变中灵活变通，而冥顽不灵的一家之主却在窘境里踱步，万秀也从竞争者身上，照见自己的不堪与失落，影子一样跟着他；他自怜之余，或也想毁掉这些踉跄的影子们，如同毁掉那个不堪的自己。

无处不在的蛇

电影星罗棋布的隐喻，有几处反复提点的，是蛇。电影开场的中产阶级家庭和乐场景，万秀大汗淋漓烤鳗鱼，那是公司送的礼物，儿子好奇问说那是蛇吗？而不久后万秀就被工作了25年的公司解雇。这里蛇的意象谕示昭然若揭，人生胜利组潜在的危机与胁迫，即是公司送的那条“蛇”。

万秀跟踪竞争者之一具范模，想在树林里暗杀他，却不小心被蛇咬伤；而万秀第一次动了杀机，在屋顶想拿花盆栽砸死楼下的竞争者，当时竞争者正用手机通话，对话中也数度提及蛇。这些在电影小角落伺机而动的蛇，正是万秀与危险的交手。

电影也以树喻人：具范模家中的梨树长满害虫，妻子斥责终日邋遢度日的他是害虫；万秀杀人后把尸体埋入庭院，在上面种植苹果树；一棵是病害严重的树，和主人一样碍眼无用、一棵是藏尸点，跟主人一样把恶藏在不见光的深处。

除了以上几个意象，牙痛也是观众记忆深刻的譬喻。万秀失业后的牙痛，反复发作，却不肯到妻子工作的牙医诊所就医，这个终日携带的痛，像他执拗的男性尊严和生命之痛，日益蛀坏却迟迟不除。

电影对主角的身分构成也有巧趣，万秀热爱盆景，是种树之人，而他服务的行业造纸业，却是砍树之人，同一双手同时操弄生与死；他热爱盆栽，喜好把植栽拗折成自己想要的样态，也是控制欲的显现。

朴赞郁让故事落脚在现当代，结尾看似探入人工智能与人力资源之间的角力议题，但电影怀旧的运镜与调度，以及时代细节的逻辑漏洞，其实更像20年前的社会倒模。而电影的究极核心题旨，到底是高度竞争的社会毁了这些人、还是主角心中的蛇，吞噬了自己，或即是朴赞郁留给观众的警世寓言。

更多文章：

费比安／《看我今天怎么说》身分认同的话语权
陈伟光／《聊斋：兰若寺‧情》怎一个情字了得
陈头头／《风林火山》人造风景与大梦一场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