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海岛旅行时，你会不会发现许多岛屿没有辨识度？全球旅游业像是沿用一套公式，为海岛贴上阳光、沙滩、浮潜、珊瑚这些标签，将它变成一个休闲天堂。
可是，海岛不应该只是一个被消费的旅游景点。本质上，它是一个拥有生命和文化的地方。岛屿的灵魂就是岛民，他们继承了祖辈的海洋知识、捕鱼技艺、祭祀信仰，这些看不见的文化脉络，恰恰是构成了海岛最深刻的人文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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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渔业断层、产业转型、人口不断外移，岛屿的文化就如同退潮，消逝在海浪声中。永续旅游除了讲述环保，其实也蕴含文化的新生命力，怎样让岛屿的文化继续被实践和传承，生生不息……
如果将“永续文化”一词拆开，人们习惯把“永续”视为严肃的环保命题，谈论生态平衡、减少污染；“文化”就被理解为节庆活动、表演、展览之类。两者就好像平行宇宙，彼此都不了解对方的运作方式。
香港文化与可持续发展中心总监茹国烈对此感触颇深，“我接触到很多文化艺术界的朋友，他们连联合国的可持续发展目标都没听过。有一些环保界的朋友说，他们比较关注科学层面的成效。至于文化艺术方面，（他们）感觉好像有点风花雪月，甚至会怀疑，真的能够影响到民众去改变行为吗？”
他接着说，在亚洲鲜少讨论“永续文化”的议题，反倒欧洲在这方面发展得比较成熟，有很多对话和融合。文化艺术最大的功能是表现，透过作品、影像、展览、装置、建筑，让人重新看见土地和故事的纹理。而如今，网络媒体如此兴盛，它们也是一个平台，可以传播一个地方的文化、记忆和历史。
你的生活就是文化！
那幺何谓文化？文化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深深嵌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茹国烈对此提出了“文化光谱”（BEAM）理论，将文化具体分成4个面向：信念和价值观（belief and value）、日常生活风格（everyday lifestyle）、艺术和创造（arts and creation），以及回忆（memories）。如果将这4个元素结合起来就是文化。
首先，每个人都有一套信念和价值观，并在生活中流露出来。当一个群体拥有类似的信念和价值观，就会逐渐形成一座城市或岛屿独有的文化特质。
在邦咯海岛节期间，福建会馆就有一个展览，用影像来呈现邦咯岛的岛民精神，例如岛民坚持只吃邦咯鱼，因为是新鲜捕获的海洋馈赠；岛上有多神信仰，无论在渔寮或住家，会很常看到岛民同时供奉佛道教和印度教的神明。这些生活细节就反映了他们的价值观和归属感。
“他们非常愿意分享，信任不同的人，也非常爱自己的乡土。（这展览）有很多邦咯岛民的人格、信念或价值观。”
他认为，这些精神是需要被表达出来，可是很多时候，碍于华人文化的含蓄，他们没有说出来。“现在是一个表达的年代，一个地方也需要表达自己的文化是什么。加上游客类型很多，有的人只想在岛上消费和享受海景，有些人却很想探索岛屿的文化。”
如何让文化活起来
第二个面向是日常风格。十多年来，邦咯海岛节持续用工作坊、导览，把游客从“旁观者”变成“参与者，直接体验岛民的生活节奏。最重要的是，一切由岛民亲自讲解和示范，因为他们就是文化的实践者。
两年前，茹国烈曾到访邦咯岛，体验了不同的生活风格。“一个城市人每天在有空调的环境跑来跑去，一天开五六个会议，然后很忙地回去休息。所以我很怀念这里不同的生活风格。”
然而，他坦言，若邦咯岛日后改变身分，变相拥有很多店铺和商场，他就不会再想要过来了。
第三个面向是艺术与创造。邦咯海岛节每年都会有不同的主题，用各种艺术活动去诠释岛屿的特色。今年则从艺术文化，跨入生态和永续发展，让文化活动和环境议题产生新的连结。
另外，他补充说，一个地方的文化也需要有自己的记载，不论是歌曲、影像、书籍或纪录片，这些是承载集体回忆的重要载体，让岛民找到归属和自豪感。
第四个面向是回忆与传统。他说，邦咯岛具备很深厚的历史和遗迹，“但我们需要知道，历史不仅仅是过去的事，同时也是我们现在做的事。将来的人回顾历史，便是看我们现在做什么。”
永续文化三步曲
当问及文化可以怎样为永续发展做出贡献？他说，可以用“AP+C”的公式：
第一、倡议（Advocacy），用文化来推动、倡议、探索和辩论可持续发展。岛民本身要有主动权，说出自己想要怎样的可持续生活？而能够保存传统的生活模式又是如何？这些想法最适合用视频呈现，让讨论变得更具体。
第二、实践（Practice），永续不能只说不做，所以在运营文化项目时，必须要实践减碳，减少浪费。“我问过很多做展览的人，展览结束了，东西都会放在哪里？对方说不知道，可能就丢在某些地方。”
第三、保育（Conservation），保育文化遗产是社会永续的一部分。他说，邦咯海岛节过去一直做保育醒觉工作，未来可以将一些成果说出来，会更具有说服力。例如这次海岛节减少了多少的碳排放？怎样处理活动期间的垃圾？
免税店再多·周末游客涌现
却改变不了渔民收入
2024年，霹雳州政府公布《邦咯岛特别发展区（RKK）》规划草案，准备将邦咯岛打造成现代化的旅游区。然而，当中有部分的开发项目会影响岛屿生态环境，并拆除沿岸的渔寮填海。对此，岛民随即强烈反对，草案也因此被暂时搁置。但未来是否会重启，目前仍是未知数。
双威学院经济系、澳洲大学预科课程高级讲师何秀娘指出，RKK草案的核心是发展经济，希望带动岛屿旅游业。可是，这份草案并没有特别针对渔民派发福利。
首先，在经济支柱方面，这份多达397页的RKK草案包含多项大型项目。她举例，邦咯大街（Pekan Pangkor）将会变成经济和智能中心。同时新增免税走廊和免税产品，如运动器材与绿色科技产品。只不过，当地已有多家免税店了，未来真的会有庞大的消费需求吗？
其次，在社会支柱方面，政府投资很多基建，却鲜少关注人才培训和能力建设。“如果渔民的生活收入没有增长，他们会觉得东西越来越贵，最后负担不起。”
在草案里面，唯一涉及培训课程的发展计划是栽培本地渔民、岛民担任导游。但是，并非所有岛民都适合，也不是每个岛民都要做导游。另外，谈到文化建设，政府有计划将岛屿北部的Teluk Dalam打造成文化村。然而，该地区远离市区，游客鲜少会去到那里。
第三、在环境支柱方面，RKK草案提出海洋保护和珊瑚修复计划。同样地，如果推行海洋保护计划，又要如何平衡渔民的经济收入？
除此之外，这份草案还计划扩建码头，并拆除多间渔寮进行填海。这些工程将会直接改变邦咯岛的海岸线。尽管发展计划会提高旅游收入，但也可能威胁我国的粮食安全。毕竟邦咯岛是马来西亚最重要的海产产地之一。所以在推动开发的同时，需要制定周详方案，以保障海洋资源和生态环境。
旅游业发展并未提升渔民收入
何秀娘早年的博士研究专注在邦咯岛岛民的生活和生计，她指出，当地一些渔民面临着三大挑战：收入、资产与脆弱性。
在岛上，驾驶小渔船的渔民收入不稳且偏低。即便旅游业发展迅速，渔民收入也不见得会增加。须知邦咯岛的旅游业属于季节性，平日非常冷清，只有周末才涌入游客。所以捕鱼依然是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
如果要保证收入，渔民必须采取多种捕鱼方式。例如早上出海前，先在螃蟹出没的水域放网。返回后，再去收捕蟹网，这样一天就有两份收入。
她说，即使政府培训渔民成为导游，也未必适合每个人。渔民习惯按天气和时间出海，如果必须在固定时间带团，会打乱他们原本的生活节奏。简单来说，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方式，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接受。
有培训，但没跟进机制
根据何秀娘的研究，当地许多渔民的教育水平不高，因此岛上有渔民协会和政府机构协助他们，全年策划不同的培训课程，以提升技艺和学习新技术。
渔民都很愿意参与，政府还提供津贴，补偿培训期间无法出海的损失。可是，问题在于培训后无法学以致用。例如，早年曾举办为期两周的课程，教导渔民制作玻璃纤维船以取代木船。惟，由于造价高昂，渔民最终没有持续造玻璃纤维船。
很多时候，政府有良好的发展规划，但执行过程中有明显的缺口。像是渔民完成培训后，政府并没有任何后续跟进与支持，也不知道渔民是否有将所学的技术应用到生活当中。
渔民对风险“免疫”……
由于小渔船的渔民收入不稳，储蓄有限。即便有储蓄，顶多只能维持一个月的生活，甚至有些只够应付一个星期。
所幸渔民之间关系紧密，当他们想要添置新船时，通常会先向邻居、亲戚借钱。为何不向银行贷款？何秀娘解释，渔民觉得程序繁琐，又要填写很多表格，加上又不熟悉这些业务，最后索性不借。
她指出，渔民本身很脆弱。出海捕鱼是一个充满挑战和风险的行业，一不小心就可能丧命。可是渔民似乎对这些风险习以为常，好像免疫了。
“对于未来，他们比较没那幺具体。假设你问朋友，未来5年想要做什么？朋友可能会告诉你要做百万富翁，生意要从1间店变成3间店铺之类，会有具体的目标。”
对渔民而言，他们可能只会想，未来50年这样舒服地过日子。而他们对成功的定义也不同，只要确保三餐温饱，孩子有得上学，准时缴清各种租金费用，那幺已经是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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