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音乐家养成记／02】马来西亚音乐环境，还能成就第二个王文升吗？

其实，随经济、社会发展，马来西亚学音乐的人越来越多，但黄仲林认为，普遍处于基本水平。“我们不像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或台湾音乐班，我们这里的孩子课业很重。”他的很多学生小时候水准都不错，但一进入中学就没时间练琴。

音乐和运动训练相似，程度越高势必需要更多时间练习。但课业繁重，学生的练习时间越来越少。“其实我有很多学生到十七八岁时都很辛苦。”黄仲林不逼学生，更在乎的是他们以后的生活是否开心、健康。

他直言，许多学音乐的人都很优秀，也可以在这行找到机会，或者从事音乐教育，但要成为演奏家，还得看天赋。偶有学生为前途迷茫，很喜欢音乐却觉得自己不够好。“我问他学业成绩如何？他说考进剑桥了。”黄仲林当然把学生“赶走”，走进其他领域，找到工作，同时把音乐视为爱好，享受其中，其实也很好。

彳亍古典音乐路，不惧难行学成归来

黄仲林笑言，现在音乐的整体环境比他小时候好一万倍。1980年代末，整间唱片行都是陈百强、麦可‧杰逊，只找到一张柴可夫斯基钢琴协奏曲和一张霍洛维茨（Vladimir Horowitz）钢琴独奏的卡带。他听了很喜欢，但上哪儿去找参考书、乐谱来研读呢？

他得到奖学金到英国皇家音乐学院，自嘲20岁才开始真正学琴。老师形容他是沾满烂泥的钻石，需要仔细雕琢。基本功不足，不了解如何运用肢体，就难能与乐器连结。说到底，音乐是如何运用身体，把脑子里的思考与想像，配合乐器呈现出来。

自英国和奥地利学成归国，黄仲林成为演奏家、作曲家和教育家。他曾联合本地大学举办音乐节，把俄罗斯、美国的音乐教授请到马来西亚举行大师班。结果，寄来演奏片段的学生不到10个，筛选后剩下6个。大师班上，来旁听的学生、观众不多，也没见着本地老师。

“可能学生觉得自己的程度还没到，但至少可以来看看，也是一种学习啊。”黄仲林认为，本地音乐老师同样可以观摩外国学者如何教课，不能没兴趣续进修，不去了解外面世界的发展。

我们的音乐教育，到底存在哪些问题……

有个例子在前，我国正规的音乐教育系统可否培养出第二个王文升？博特拉大学音乐系主任的洪美枫直言，“太难了……”

洪美枫指的是从小学、中学到大学教育。以她在音乐教育圈的观察，马来西亚存在着“去殖民主义”的激辩，提倡本土化。马来西亚是多元民族、语言、文化的国家，对音乐的定义本就模糊。流行音乐当道不说，马来人偏好摇滚，华人多学习西洋古典音乐，但忽略了传统华乐；印度人则非常提倡传统音乐，例如锡塔琴（sitar）。其实站在发扬民族文化的角度，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高等教育学府虽然偏向西洋古典音乐教育，但很多人认为应该培养传统音乐。

再看马来西亚的文化政策，也以发扬本土文化为基准。洪美枫说，因此很多艺术推广好像卡在不够本土，不需要推进的情况。但同一时间，民间又有很多人在推广和发展古典音乐，成立了弦乐团、歌剧公司等。“所以马来西亚的音乐发展一直找不到平衡点，停滞不前。”

洪美枫强调，西洋古典音乐和民族传统音乐都很重要，但西洋古典音乐属于精致艺术，两者很难放在同一面向讨论。多元民族、文化的国度，世界观也多元不同。在去殖民主义的旗帜下，追求自己文化保存之余，作为世界公民的我们是否能同时追求国际文化？

为什么我们会比别人慢一步？

话题回到萧邦大赛，洪美枫诚心恭喜王文升。她理解本地音乐环境，料想得到他是如何在资源缺乏的情况下，只身奋战，走上萧邦舞台。“太难了，难就难在国家没有资源，我们普遍上也没有欣赏音乐的听众群。”

回看整个“王文升旋风”，他一路晋级，社交媒体上先是台湾、香港、日本的乐迷积极讨论，才把热度带来马来西亚。洪美枫反问“如果今天没有人告诉你Vincent很好，你敢讲他好吗？”本地观众对自己的音乐鉴赏能力似乎很没有信心。

但也因为王文升的表现，让平时不关注音乐的人也追踪起来；让平时略听音乐的人开始认真跟着乐评的分析，理解更多音乐细节。尤其萧邦大赛有指定曲目，一路听下来可以很明显听到不同音乐家的诠释。比赛期间，洪美枫也与同事追看比赛，“为什么Vincent在这一乐句这么处理？你真的会被他的琴声带进他的思考世界里。”

如何听懂音乐？音乐要听什么？

“王文升旋风”会否在马来西亚掀起学音乐、听音乐的风潮？洪美枫说，其实马来西亚还有很多优秀的音乐家。“我们永远被‘马来西亚留不住人才’这句话捆绑住，好像留在本地发展的音乐家直接被标签不够好。”她大胆假设，若王文升默默无闻，本地观众会否愿意掏钱买票观赏他的音乐会？

来，一起为王文升将来回国办音乐会事先准备一下吧。古典音乐一直被标榜为高大上的音乐，音乐到底要听什么？

“这是一个无解的课题，我也思考了很久。”洪美枫比喻，打开一本书，你想过到底要得到什么吗？她分享，美国指挥家科普兰（Aaron Copland）曾写过《What to Listen for in Music》（如何欣赏音乐）。他用非常公式分析的方式介绍音乐，例如，奏鸣曲（Sonata）有3个乐章（movement），依序为呈示部、发展部、再现部；交响曲（Symphony）有4个乐章；协奏曲（Concerto）的3个乐章速度是快-慢-快。“他从曲式结构让人去理解音乐可以听到哪些东西，这也是很好的音乐知识培养。”

“但是了解结构，就听得懂音乐了吗？”洪美枫反问，难道就连听音乐，我们也在追求标准答案吗？听不懂是不是因为害怕自己的感受是错的？是不是20世纪以来的教育系统把所有人都教得过于追求标准答案？这又呼应了萧邦大赛那一阵子，马来西亚听众好像慢半拍，等到国外乐迷都为王文升为之震惊，我们才敢判定他真的很好。

音乐要听什么？洪美枫的答案依旧是无解。“但我想说，其实就是忠于自己的感受，在探索音乐时，发现自己感受、感官的过程。”

要做音乐，你一定要热爱，要付出

那，成为不了王文升，要如何当个音乐家呢？黄仲林说，“其实很simple的，我觉得一定要热爱，要付出。”

如果得到认可，有很多演奏机会，当然是好事。但黄仲林提醒，名利是bonus。“在卡内基音乐厅（Carnegie Hall）和在小教堂或一个小镇弹奏巴哈，有什么差别？”他常和学生分享，不为场地，也不为观众人数是50、500还是5000，“是因为你在做音乐。这是很简单的东西，就是你热爱，你付出，你不会觉得不值得，就继续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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