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安详】我是过客/何国忠



1965年3月4日苏雪林搭车到萧姓医馆,之前被风湿困扰,这回嗅觉有麻烦。“虽鼻子不如耳目重要,然香臭不闻,食物无味,究竟不便,且不闻花草之香,尤为可惜。”她在三天前提疗程,当时“施艾灸鼻子及左耳各三针”。她说“左耳本无病,但耳鸣已十余年,总之满耳虫声,幸在外而不在内,否则人将发疯。”六十七岁,这里小痛,那里不舒服,她说“年老之人远适异土,非其所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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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洋大学,谈得来的朋友不多,孟瑶是一位,袁行恕是另一位。她记1964年12月22日在槟城演讲,孟瑶滔滔不绝二小时,“所讲材料甚多,亦有见地,始知孟瑶不但能写,学力亦甚佳也。”她说孟瑶是奇才,“是个天才横溢著作等身的作家,她学问的修养也渊深莫测。”
我念本科时读过孟瑶的《中国小说史》,信手写下与她有关段落。1966年1月10日苏雪林形容即将离开南大的孟瑶“是把寸阴当宝的人”,不喜应酬,但是二人谈得来,常借办公室聊天,彼此推荐好看电影。
苏雪林比孟瑶大多,糊涂事成正比。1965年5月21日二人受邀到马六甲演讲,车行十里后,孟瑶提护照,“余已忘此事,乃开车返,取得护照已耽搁一刻钟。”1965年12月6日孟瑶赠《中国戏曲史》:“灯下看了数页,资料搜集果然丰富,教书两年,而能成此书,实属不易。”
孟瑶是良友。1964年12月18日苏雪林把小说〈观音禅院〉给孟瑶看,“彼云不可发表。”小说明显骂刘心皇,当年笔战惊动官方。既已远离故土,不愉快事应丢脑后,这是孟瑶之意。但是《蕉风》催稿,“无文以应,不胜焦灼”,决定发表。
日记不是给人看的,什么时候抽烟,什么时候喝酒,对人喜恶、读什么书,看什么电影,都有记录,无法入睡时吃安眠药,也有标明。胸闷手颤、目力愈衰、突感头痛、精神不振、浑身无力,年老力衰都是私事,信笔记下。1965年6月16日记“右臂现虽不痛,然总觉麻木不仁,意者余此臂将在死前化为无用乎”,不过是年迈的正常牢骚。
少应酬才是正道
1965年9月11日她“下午睡起,看报、胡混一阵,中心烦躁,有若发狂者”,于是拜访陈家解闷。真正目的是找陈致平夫人袁行恕聊天。袁行恕患心脏病,1965年4月上旬抵达新加坡,第一次见袁行恕时有日记:她“甚爱南大环境,久居或可痊愈。”
苏雪林喜欢绘画,花不少时间在这个领域,但是更佩服袁行恕天分。“其画之工夫已与邵幼轩无甚轩轾”,1965年11月11日提陈家招待晚餐,始知袁行恕也是烹调名手,“多才多艺,世所罕见”,她爱听袁行恕讲战时逃难故事,又说其女儿琼瑶让人刮目相看,原来是遗传。1964年2月1日大年除夕,她独自一人迎新送旧。第二次在新加坡过年不再如此,她到陈家吃年饭,袁行恕准备“许多肴馔”。
“一灯红接混茫前,不奈卮言夜涌泉。世事沧桑心事定,才人老去例逃禅。”红灯一盏映照在混沌迷茫的前方,难以应付这夜晚如泉水般涌出的无边言语。经历沧桑变幻,内心逐渐平静下来。才华横溢的人终将老去,最好的归宿应该是出世修禅。这是苏雪林所集龚自珍诗句大意,古人所恨所爱和今人相差不远。将心比心,何怕寂寞来袭?
苏雪林和学生互动不多,但是有几位学生名字常被提及,出现最频密的是陈碧美。不只经常帮忙到图书馆邮局拿信,也陪她外出看电影。她常和陈碧美下棋,输赢次数都记录。其中1965年3月8日说“今日下棋,碧美动肝火,二人殊不悦,想下次不来扰我矣。”不来扰是一时之见。陈碧美喜欢这位特立独行的老师。
也仅是几位学生,少应酬才是正道。1964年10月4日记“孟瑶带了四位南大中文系毕业女生及一助教来看我,谈了一阵别去,又有朱周二男生(皆三年级)来访,一谈竟谈了两小时。南洋学生甚热情,不甚注重时间观念。”
1964年11月10日晚记“林明水、陈顾成二生来访,殷殷问分数,南洋学生对分数如此看重,亦内地及台湾所无也。”林明水即孟沙,马来西亚华文作家协会第五、六届主席,2020年11月过世。他的《流金岁月》收〈云南园情牵梦回〉,文章从复办南大视角切入,没有提中文系老师,附录中〈孟沙生平年表〉说他“1961年进入新加坡南洋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至1964年毕业,成绩不俗,在同系三十六名毕业生中,名列第四。”印证苏雪林的话没错。我记下来,纯粹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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