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佚／自己的原住民文化，自己来守护—深度专访“Anak Borneo婆罗洲之子”的音乐人生

李哲林艺名“Anak Borneo婆罗洲之子”，来源为2017年参加茨厂街爱国歌曲创作比赛构思团名时，因团员都来自砂拉越，于是灵机一动，仓促名之。原始成员包含主唱兼词曲创作哲林、木吉他手李俊豪、贝斯手Mahendra Suhartono、鼓手Leslie Tnay和沙贝琴手蔡阿保（SLaP!乐团成员；蔡恩雨哥哥）。

那年发表的〈谁是你啊谁是我〉，成了我难忘的聆听经验之一，比赛评审显然也有同感，这首歌拿下了总冠军、最佳作词、最佳编曲奖。歌名一语双关，既是“你啊”，也是“尼亚”，那是哲林的老家。哲林观察到这座小城农业转型的趋势，原住民部落结构脆弱化，加上传统手艺与习俗的传承日渐萎靡，城乡间的移动与离散成为年轻人逃避不了的共同命运。这些现实议题成了他一路走来的创作命题。

哲林的音乐演化，近可回溯到开展“寻根”意识乃至后来参加比赛时融民乐入摇滚的“婆罗州之子”，远可追到学生时代初开始接触创作的哲林。我原先认为〈谁是你啊谁是我〉是他开始处理音乐与在地性的连结，深入了解后发现〈尼亚〉记录了哲林音乐风格的转变。哲林习惯把旧作重新修改（词曲／编曲），而〈尼亚〉这首歌有两个版本，早期是将中国风加入摇滚元素，但在新版的呈现上，编曲瘦到只剩下一把木吉他，只保留副歌旋律，重新修改副歌歌词，其他部分的曲子则完全重写。

受访时，哲林表示自幼喜欢阅读写作，常拿姐姐的卡带听港台音乐。最初创作歌词受影响比较多的是来自方文山，使得他相当注重文字的美感。他对声音敏感，常拿笛子边听边玩，玩多久都不腻，然而家人并不支持玩音乐，使购买乐器变得不切实际，更不用说定期上课了，于是他用存下来的零用钱买了一把30块的木吉他，买流行歌的吉他乐谱，买和弦图解学习手册，自学自弹。他坦言第一次用木吉他写歌，其中一个原因是想给初恋女友一份生日礼物。虽然录音器材相当阳春，音质粗糙，却是他人生初期阶段的一次摸索机会。

在崩溃边缘创作

2008年，哲林在网上加入“沸腾网”创作群组，分享了几首歌词，有幸被一名作曲人相中谱曲，令他对创作感兴趣，也开始尝试谱曲。之后，他加入了“佳礼Cari”和“黑客帮”创作群组。“佳礼Cari”和“沸腾网”的性质相似。“黑客帮”则像个“训练营”，负责人会在每个月设定主题，成员须按照主题创作，再用抽签来分工，每个人都有机会发挥自己的专精（编曲制作混音、作曲、录唱、作词等）。哲林在“黑客帮”待了一两年左右，后来“黑客帮”转变成“火柴人”，成员会每个月收到“歌手邀歌名单”，创作人可体验为特定歌手量身打造歌曲的过程。从那时起，哲林清楚自己不想以卖歌为目的创作，不想签给版权公司，只想专注做自己想玩的音乐。哲林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创作人组了“DAMP”词曲创作团队，又凭〈有孝仔〉在娱协奖得奖，信心倍增，仿佛尝到了“走红”的滋味，多少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心态也变得轻浮，说话有棱角、刻薄。正当身边人都以为他的事业即将顺风顺水，宏图大展时，殊不知彼时的哲林正处于焦虑、抑郁即将爆发的期间。

学习沙贝琴，恐怕是最重要的音乐转捩点，它是哲林新的音乐阶段的核心。2020年，“声音猎人”制作团队通过东马DJ谢晓燕找到哲林，让他有机会参与〈大树〉歌曲创作，也拿着沙贝琴在街头表演。在这之前，他需要重新认识新乐器，试着从身体深处找到音乐能量的泉源，内化成新的本能。哲林对改造沙贝琴，与其说是“改良”这个乐器，倒不如说一切出自实际需要：他冀求月琴的音色线条，而必须通过改造，才能让这些特质无碍融入当下的音乐形态，却又不会完全不符合传统民乐的规范。他表示木吉他的音阶多元，沙贝琴有限；木吉他可随时换调，而沙贝琴也不能玩节奏，只能玩旋律。

融合传统音乐

发表〈谁是你啊谁是我〉、〈吃榴梿〉后，哲林于2018年与永琪出版合辑《风暴工厂合辑》，里面有首歌〈关于遗憾的歌〉一开始是伊班语歌词，后被改成中文词。此时，他的音乐风格有丰富的道地元素，比如沙贝琴，融入原住民的吆喝、嘶喊声，加入原住民语言〈丰收祭〉副歌运用伊班人的Oohha（呼唤神灵的开头词语）、比达友人的Tara Tara Tara oh（呼唤神灵的开头词语），还加上沙巴卡达山·杜顺族群的Aramaiti（喜悦的，欢愉的意思），也加入原住民唱歌时独有的转音。正因如此，他的歌常被说不够主流。

制作《Pulau》专辑时，哲林的风格又经历一次大转变，他表示当时没有灵感写词，当时创作出来的音乐也不太适合填词，于是听众只听到一首又一首犹如soundtrack的歌。来到〈Fire Ritual〉EP时，哲林的音乐之路多了一个新伙伴——Looper，仅凭这个乐器，他几乎完全不需要团员，可以展开一人乐团。

“Anak Borneo婆罗洲之子”一路走来，团员仅剩哲林一人，尽管前路未卜，他仍一步步走来，蓦然回首，已是千山万水。他前阵子和我说这个艺名也代表一种精神，希望此名不只属于他一人，我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我猜是一种“自己的文化，自己来守护”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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