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彤/断层教室



教室是一块活岩体。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知道这件事,但我知道。这并不奇怪。有些事情,你就是会知道,而别人不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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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块岩体是从地底长出来的。它选择了一些人,让他们以“学生”的形式寄居其中。有人喧哗,有人沉默,有人笑出声,也有人在光线最暗处打盹。岩体不偏不倚,只是默默把这些行为缓慢地记录在自身的纹理里,像珊瑚吸收海水中的钙质。
我是唯一知道它会移动的人。
当然,我从没告诉过别人。说了也没人会信。除非你在这里坐得足够久,久到能听见它微妙的震响,久到你能辨认出每一条缝隙每日缓慢偏移的角度。
我一直坐在教室正中央的那个位置。那里有些冷。阳光几乎照不到。
尖笑者总是坐在我后面。她们像开裂的石英,声音清脆、炫耀、不可一世。有一次我梦见她们每人喉咙里都藏着一只风铃,风一吹就响。醒来后,我开始怀疑她们是否只是风的回声。
男生们像一群闲置的打字机。键位完整,墨带却干涸。他们说的话彼此之间没什么关联,像是自动弹出来的词条。有一次我试图加入他们的对话,结果发现他们正在讨论一本根本不存在的书。我查遍了图书馆,也找不到那书的名字。
最后方坐着几个人。他们几乎从不抬头,像在与地面达成某种默契。乍看像睡着了,实际上他们的指尖在桌下活动得飞快,仿佛正在翻阅一本看不见的剧本。
桌子下面,藏着另一个世界。那是由一块块发光的玻璃构成的地层,每块屏幕都像一口浅井,映出细小的光纹和一张又一张不属于这里的脸。他们在里面下注,交换暗语,翻出或收起一张张虚构的牌面。
有时候我看到他们的手指在空中悬停一秒,然后快速点下某处。那一瞬间,教室仿佛也跟着轻微震动了一下,像有人在地层深处敲了岩壁。
他们从不说话,但偶尔会在桌面刻下一两个几何符号。线条极干净,像是某种加密的路标。也许他们在与未来通信,也许,他们在替过去的某笔赌债付款。
我始终看不懂他们的规则。只知道每当下课钟声响起,有人赢了,有人输了,但他们的表情都一样——平静得像刚关上一只抽屉。
教室的正中心坐着一位女生。她很安静,也很有条理。像一架测风仪,永远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她会帮老师擦黑板,顺手将讲桌上的杯子旋转成完美的45度角。她像地质运动中的“稳定带”,如果这教室真是块岩体,她就是那条缝的保护壳。
我没和她说过话。但她偶尔会朝我这边看一眼,不多也不少,刚好让我意识到:我并没有彻底从世界里消失。
直到那一天。
一个午后的课间,有人悄悄换了座位。没有人提起,甚至连椅脚在地板上的印记也神秘地对上了。我注意到,岩体从那一刻开始变频。原本像呼吸,现在开始像心跳。
然后,又有两个人调换了位置。教室轻轻倾斜了一点点,像一艘正准备转向的小船。阳光照进来,在我桌面上画出一条陌生的轨迹。
我收拾了东西,站起来,走向那个刚刚空下来的角落位。那是我从未坐过的地方。阳光正好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抬起头,教室里所有人还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只是静止了大约半秒。然后,一切继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不确定是不是我触发了什么。
也许,这就是岩体在等待的“临界点”。也许我们每个人的移动都被记录,然后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间点,整块岩体将裂开,像海底火山喷出岩浆那样,将我们冲散到另一个世界。
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只是在那道阳光下,我第一次觉得这教室并不只是一个“场所”。它像是某人的梦境,而我刚刚走到了梦的最深处。
我抬头,看见那位稳定的女孩。她正看着我,轻轻地笑了。那笑容带着一种意味,像在说:“你终于来了。”
那天夜里,我梦见整块岩体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响动。
我醒来时,掌心里握着一块石头。
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的。
像某种证明,又像某种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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