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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发布: 9:01am 02/12/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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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振辉/新村,新村——如皮屑般细细碎碎的东西(下)

作者:卓振辉
图:NONO

卓振辉/新村,新村——如皮屑般细细碎碎的东西(上)
前文提要:在城市,外劳越来越多实属正常(至于为何实属正常追究起来只会横生枝节,不追究也罢),但城市毕竟体量大,外劳的增多不会在短期内引起视觉上的强大冲击。

新村不同。尤其这种小村,外劳(比例上)的增多短时间内会引起警觉。和天空乌云压顶,皮肤感觉到快要下雨的讯息同样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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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街上偶尔能看见外劳身影,能感觉到他们的格格不入。如今街上时时刻刻都能望见,外劳已成为新村风景中不可或缺之重要元素。无处不在,仿佛正顶着大太阳随时恭候你出门确认他们存在似的。并且,新村入夜后他们往往三三两两地从街头徒步至街尾,毫无畏惧。历史沉淀在新村之夜的泥沼般厚重并未拖住他们的脚步。他们沉默如金。他们步履坚实。

并且不知为何,看来心态上比村民更自在、悠游。

家中除了我到外地工作,其他人都还在,我时不时探望。当然,非出国谋生,双脚仍稳稳妥妥地踩在西马土地上,只是驾着国产车穿州过城地回乡,如此而已。每次回到新村自然而然地感到一股慵懒惬意,像是从外太空结束远航回到地球棉花糖般蓬蓬的云层里。睡眠质量提升、人没那么焦躁、说话来劲耍宝(重操母语客家话时舌头可溜了)、什么事也提不起劲做。简直像不同环境的切换召唤一套不同的生理机制似的,身为身体主人对此无法控制,为此一筹莫展。

热衷于在新村骑着脚车漫无目的地逛,任由风吧啦吧啦地打在脸上,却对在城市重复同样的动作深感疑虑;热衷于在新村公园杂草丛生漫无人烟的滑梯上坐着发呆,却对在城市公园杂草丛生漫无人烟的滑梯上重复同样的动作力不从心。

关键不在回乡这回事,而是当地环境。回乡这举动无法保证人获得精神放松(同事中就有一旦说起回乡,便愁眉苦脸一言难尽的,仿佛嘴巴不小心咬到某种巨苦的中药),唯有特定地点特定环境能发挥如此功能。对我而言,新邦波赖恰恰发挥如此功能。如前所述,新邦波赖发展迟滞、步调缓慢。恰恰因发展迟滞、步调缓慢,新村人始终包裹在一种延续了快80年的生活方式之中。打个比方,或能这么理解:新村人在时光海面枯燥乏味地划船游荡、相互之间枯燥乏味地寒暄、海平面上枯燥乏味地日升月落……总之一切枯燥乏味地进行的同时,新村人不约而同无意识地往海中遗落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描写起来颇为费劲,但那是类似巨大的鲸鱼往海底一边沉落一边被鱼群分解、分解再分解、形成如皮屑般细细碎碎的东西。

那细细碎碎的东西,众所周知,即所谓故事。新村人许多故事最终在时光之海的海床沉淀,安静沉睡,无人打扰。

而此刻,我正手握一根历经风蚀不成样子的棍棒,徒劳无功地拍打海床,企图激起那些细细碎碎的皮屑。

但海太大,连涟漪也激荡不起。我挥棒再挥棒,时光之海纹丝不动。海一旦顽固起来还真顽固。

这时我发现有人朝我游过来。是爸。爸以极不熟练的划水姿势游到身旁,将手盖在我手上,我们共同握住棍棒,以因水的粘滞而变慢的动作挥起棍棒,毫无杀伤力地再度拍往海床。海床终于传来了一声低呜。像挥手赶走惹人厌的昆虫时喉咙发出的咕哝。我抬头望,发现四面八方都有朝我游来的身影——都是新村人。老人、年轻人、不老不年轻的都有。熟悉的、不熟的、半生半熟的也都有。总之大家纷纷划水,身上没有任何潜水装置(一如我和爸),却游刃有余一派轻松地朝我游来……

我闭上眼,像动漫情节般凝聚众人之力,唯独没有撕心裂肺的呐喊,以及夸张酷炫的彩色背景。不过不碍事。我手腕一紧,深深地呼进一口气。

继而再度挥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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