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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睿婷

01 阉割 一天发现母亲在用新鲜芦荟的汁液涂双手。想起小时候爷爷也常採芦荟回来,鼓励我与堂姐使用“天然护肤品”。搔痒冒痘的经历使我明白,未经处理的植物内或许含有刺激物质,相较于市面上稳定的产品更得谨慎使用。不过想来结局应是不快,我索性把话咽回肚里。 过了几天,她忽然主动询问我周六是否有空。“你直接说有什么事就好。”“你爸爸叫你带我去诊所,我皮肤敏感好几天了。”首当其冲的父亲名号已奠定了命令的性质,我自始至终没抬起过的头继续低着、沉默地看手机。她又接着诉苦,决堤的苦水像是将我强行冲回娘胎里、注满子宫、包裹我所能接触到的每一寸缝隙。 父母亲的声音太大容易把孩子震成聋哑人。聋哑人的语言障碍可能不是天生的,先聋后哑的情况通常源于听力障碍阻碍了语言发展。意识到自己聋了,是再也听不见抱怨,只感知到窒息将我们隔绝那刻。 “你要去的那家诊所周六休息。”母亲听完,神情突然软下。“不如你帮我上网查查,有没有其他偏方?”“不如我带你到药剂行看看吧。”接下来几天,声声叹息催长至摔到我面前的碗。我习以为常地沉默,听见母亲谄媚地对父亲说:“这种好药,药剂行可没有!” 好像忽然恢复了听力。听见她拉长的尾调,似乎在为丈夫这几日的责骂谱写和声。 02 标本物语 从小,母亲就不曾帮忙打扮过我,原因是她自己也不擅长打扮。她一直留着短发,微微的自然卷像八、九〇年代的摩登波浪。对此形象,她个人尤其不满意、常抱怨自己的品位。由我自己全权负责的形象体现了每个阶段的特色。厚厚的刘海一直遮挡视线,整个青春期都鼓不起勇气将它束起。直至光阴将其自然熟成家常便饭。 小时候最爱看的动画片是樱桃小丸子,至今也依旧保留。主角小丸子作为一个不具有超能力、不会飞、没有守护精灵的普通角色,会发生糗事、任性哭闹、忘记做功课,颓废一整个暑假。与一众普通人别无二致的现实,仿佛电视播放的就是自己的人生。 从剧情中可以得见形成经济发展史的个体缩影——昭和年代的本真生活样貌与眼前二手店里陈列的退流行衣物交叠在一起。一些旧色调、碎花瓣是母亲喜欢的。儿时翻她从娘家带来的行李箱,暖色调的土棕皮革同它装着的碎花洋布是如今市场上的稀客。母亲只说过一次,要找个合适的时间去订做衣服。过了那么久,那层皮革等得都盖上了厚灰尘。那些花样,好像在时尚审美的风向标前迷了路。俯瞰昭和时期的全貌,在经济上行的朝气里哭泣的人也数以万计。记得小丸子曾因为吃不到一顿寿司掉眼泪。时至今日,眼泪显然褪去流行的趋势;一并参照快时尚的换季折扣区的定价,价格砍半。定价的规律五花八门,我更好奇这其中的运行路径,比如旧衣物换了名称升涨成了古着;女人冠上夫姓就转变为太太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让我们的生活如此跳脱、割裂? 走在快时尚品牌店与二手店之间的天桥,仿佛进入串联过去的时光机。人声鼎沸过渡到无人问津仅需短短几步路就走完了几代过去。我个人认为快时尚的“快”是催促人的语助词。论价格来讲,不断替换流行的花样就将近百元一件单品、附带因替换速度而被忽略的材质,显然是相对奢侈的时尚快餐;并非人人都消受得起。脚步慢的人在声声催促之下乱了阵脚、迷失方向;在一致快速向上的氛围里,做被动挣扎的异类。耳机里讲着播客,内容是时尚产业对环境所造成的污染数据。意识到光鲜亮丽所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认知,现实的介入将氛围驱走、高清画质聚焦的环保意识刺眼得残忍。只是我并不认为褪色的衣物拾起了完全的正义。母亲偶尔会做出很倒胃口的饭菜,显然是为了跟上潮流的母亲形象——像一个朴素的、能干的女人。她的洋布依旧是崭新的珍藏品,穿在身上的是相同几件旧衣。 我常抱着叛逆心理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反流行的新衣裳,又有所顾忌地选择相对安全的单品。精打细算地经营着不重样的打扮;像低迷的经济与催促摆脱它的声音同频较劲,同时陷入物欲通货膨胀的困局。风格定义作为时尚领域的范畴之一,在自我构建的过程当中充当了一部分地基建材。纵观由此构建起的个人发展史卷入大环境推动的滚滚车轮当中、有血有肉的生活风干成了标本,附带难以承受之轻。 直到耳边响起新一季的主题曲,才发现自己看了太久的电视。鼻梁上捎带的重量,仿佛是在提醒我——框中播放的一切都只是剧情变更;摘下以后,现实就是模糊的、普通人的故事罢了。 相关文章: 郑睿婷/离家二则 郑睿婷/别扭 【新秀个人特辑 03】郑睿婷/上山
3星期前
01 换季 19岁以前,我都是没坐过飞机,甚至出趟远门的。 19岁第一次搭飞机,我浏览了网络上能找到的一切攻略。在此之前到银行办了第一张储蓄卡,将所有储蓄都存了进去;在疫情管制令还没确认中止时就买了机票。当时策略旨在疫苗接种率提高以后开放跨州,心情几乎和政府更新的数据死死捆绑在一起。好在航班将至的前两日,终于盼来了好消息。 拉着新买的行李箱,鼻子还残留核酸检测后的酸痛与通畅。古晋机场其实不大,打印登机牌、办理行李托运、过关出境都在这方圆之间完成。这一系列陌生的流程,在不断温习各个教材以后一气呵成。只是……面对初次独行,心中依旧怀揣着一丝担忧。 直到落座以后,逐渐升高的视野将家乡越缩越小——婆罗洲大片的热带绿林、泥黄色的河流从中蜿蜒、古晋市区的灯光拉远,肉眼看,微小、黯淡。原来,这就是我熟知的城市灯火以外的光景。从绿洲过渡至云海,始料未及的疼痛忽然贯穿耳道;此刻手机网络不运作,只能无计可施地盯着时间,一分一秒地前进着。 与男友的异地恋持续至今已过去了4年。我也逐渐习惯了对西马地区的探索,两地往返的航班已成家常便饭。背包里常备的糖果及耳水平衡药,在航行或长途自驾游时能派上用场。可往往有一些难题不那么好解,比如分别;比如想念。 今年的新年在西马半岛的男友家度过。一千多公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当机身钻入云霄,却有什么感觉在心里悄悄发酵。婆罗洲依旧覆盖着深沉的绿,像父亲的寡言少语。还记得小时候被炮声吓得咬到舌头——因为以往的团圆饭他总是中途离席,在我还没反应过来该捂住耳朵前,就到外头点爆竹。 我所熟悉的嗅觉,是春节雨水混合着一地红彤彤碎屑和空气里残存的爆竹味。鼻腔里充斥着的潮湿的年味,几乎成为南北大道的艳阳下独将我圈起的局部降雨。 大家庭里,成员们的谈笑替代了爆竹声;与其碎屑覆盖一地的红火气。男友察觉到我的沉默,于是轻轻地拉起我的手到外头散步。寂静的夜色中,街道上是偶尔走过的行人和微弱的灯光。这里很温暖,但不足以晒干整片雨林。 我对他说出自己很想家,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如稚嫩孩童般无措。我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它没有感觉到痛。 02 温差 青春期的记忆,是紧绷、拘谨的;身体产生的变化惹人不适,像初次离家远行般的坐立难安。脸蛋像热油锅般冒出泡泡,反光呈现的并非什么浪漫色彩。胸前裹了一层束缚,遮掩着即将转变的身分。没曾想,如愿穿上儿时鬼祟觊觎的高跟鞋,不像母亲;更不像自己。为什么从不曾见母亲装备过这些,她的高跟鞋是蒙灰的;口红也早就发霉。她年轻时的老照片覆着使颜色失真的噪点和色调,显示出的唇色也是迎合过的黯淡。 我转向镜子前,画质高清得刺眼。超负荷的化妆包里翻找不出任何一剂特效药,这张病危的脸——不美、难看、不正常!未经许可就擅自闯入毛孔的黑头粉刺相较任何大于它百倍的五官更为显眼。脖子以上的色差划出的分水岭,形成势不两立的敌国关系。 我换了好几个化妆包。它往往不够大,装不下所有化妆品;又往往太大,找什么都像大海捞针。它更像是一个胃袋,将内容物都消化成同一种物质。掉了盖子的眼影盘总是到处沾上颜色,除了在我脸上。一块从来不用的眼影盘,不知该安置到何处。这颜色显然不适合我,更不适合垃圾回收处。 在脸上涂涂抹抹的动作,像极了不断重复的歌曲旋律。拍照要哼、见人要哼、想遮丑就必须要哼。少女时期仿佛是为临行前的女人举办的最后狂欢。当母亲不再是少女以后,脸上不再出现其他色彩。 在她无声的劳作当中,胸前的不适使我突然能看透她衣物下的隐秘束缚。内衣的存在感强得能吃掉女人,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它抢走了我所有感官、带着它们离开了。 相关文章: 【新秀个人特辑 01】郑睿婷/快问快答 【新秀个人特辑 02】郑睿婷/诗六首 【新秀个人特辑 03】郑睿婷/上山
4月前
母亲对着我新买的地毯皱眉,我将房门关上,隔绝她复杂的表情。 总忘不掉童年中,姑姑送来的那块地毯。那也许是人生中第一片探究想像力的丛林——笼罩在复古配色建构的神秘氛围里,我们可谓是在它身上玩出许多花样。有时像模像样地“采摘”上头的彩色草木,扮演熬药的女巫、最大的色块是棕红色的河流,我们常争先恐后地要进去“游泳”。当时正处于玩累了都能随地睡着的年纪,脸上常不小心拓印它的肌理,像被大力拥抱过。 可疲倦的大人们通常只能看到一种结果——也就是它厚重的身体下积攒的灰尘。于是它被这个家作主的人请出去了,不知到了哪个地方。我大约记得,它像被捆绑起来的巨蟒,拖行了一地泥沙。 某一天我决定为自己冷硬的房间地板,盖上一片温暖的薄被。这片新买的地毯则像极了雪白的布偶猫,甚至于天性也一样顽皮。它总和我掉落的长发缠到一起,身上的灰尘在雪白的对比下更为显眼。与它斗志斗勇的回合简直就是解锁新大陆的钥匙。我搜罗了各种清洁用品:粘毛滚筒、吸尘机、杀菌喷雾、宠物毛刷后,终于成功驯服了它。 在这场微不足道却切实的战役里,再一次重温了童年的想像游戏。也是这样的对比,才让人发现早已如约而至的成长。我大约体会到大人们的疲累,想来他们也曾是孩子,只是被日常的琐碎打理耗尽了热情。 纵观成长的必然性——我想,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5月前
01 拖延症 凌晨起床却赶不上日出的人 在哪里迷路了呢 时间被偷走了    谁是小偷呢 阿婆    阿公    休息一下吧 不用提早一倍时间赶大巴 让它偷走一点时间吧 抓不到的小偷    生死簿都拿它没办法 阿婆    阿公    再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02 罪人哀歌 祢审判我吗 因我懵懂 软弱 不明所以地降生 离弃我    囚禁我吗 祢审判我吗 因从第一眼不得见祢 对祢的姓名抱疑虑 考验我    权衡我吗 祢审判我吗 因我脱离祢建构的初心 与祢的计划偏移 厌倦我    革除我吗 祢审判我吗…… 若这一切是你的计划    期许 祢审判我吧 将这杯温水泼入火湖里 审判我吧 03 五点钟 片场五点钟 车龙拥挤的肚子里: 躺着大黄狗的尸体 破碎的四肢深浅不一 像害羞的岛屿 摩托车循规蹈矩 将它当成环岛绕行 车龙拥挤的肚子里: 是完美的取景地 不关窗口的卡车司机 背靠东南亚色调的热带树林 夕阳为镜头镀金 衬得他花白的胡子和发丝 像狗尾巴草正在享受日光浴 车龙拥挤的肚子里: 我距离家还有十余公里地 开车不能玩手机 就当扮演着无关紧要的群众演员 顺便观看车窗外的免费电影 04 枪声 锅盖揭起 冒出温水煮青蛙的雾气   虚化眉眼 懈怠同幸福肥 是同流合污的汉奸 在光天化日下商议苟且 扳动破空一声 认命—— 的回响 与龟赛跑的兔    倚靠在自定的终点 向平庸宣战的雀跃 只剩喘息声    在诉说坎坷 少年心气磨练的利剑 搁在数不清第几个十年 只记得那把 伸向待宰的羔羊    或是葱姜蒜的钝菜刀 终章    棺椁或骨灰盒 埋葬在空无一物的墓地 尸骨躲在     那些绝口不提的来路 念念不舍    早就燃尽的余温 05 旧 纸钱 一张张面值下    标: 拓染     南洋血汗的 救国公债 挥洒——平定 乡土    之残骸 买下    堆起和平年代的 敲门砖 一张张面值下    标: 上涨的米价    压弯 的脊梁     囚 在小地方 驮起——大城市    学府里 的乡音 和一张张往返的 机    车    船    票 一张张面值    下    标: 账户的一串数目 电子钱包的    最低 充值额度 一张张面值    上 画面经由时代    稀释    更迭 价格    相对标榜 之其价值    孰轻孰重 在数字化的流水账里 寂静无声 小记:新山华族博物馆观后有感—— 06 解离 要避免讲述来路 无论是最不起眼的泥潭 或涉足更作呕的阴暗 否则人们会下意识去看 确认我脚上还是不是那双脏鞋 哪日开口 便是我自知成为了 与人殊途的 恶魔 留下的脚印 就当亲吻了地狱 相关文章: 【新秀个人特辑 01】郑睿婷/快问快答 【新秀个人特辑 02】郑睿婷/诗六首 【新秀个人特辑 03】郑睿婷/上山 【新秀个人特辑 04】郑睿婷/洗衣液 【新秀个人特辑 05】郑睿婷/永远只有一首诗  
5月前
5月前
刚拿到驾照的少年就如一支离弦的箭,我们四处寻找能让自由撒野的地方,越远越好…… 我同闺蜜与一好友无头苍蝇般漫游,随机地停在一间小庙前。顺着露天台阶而上;刚跨过略高的红色台阶,双眼就盛满了香灰、神像。她们二人很快就发现了一旁摆放的签筒,顺着好奇心各摇了一签。木签随着动作碰出清脆的声音,闺蜜脸上浮现的期待神色,在抽出签底后下沉—— “无心问卜非祯祥、乱摇签筒闹宫堂、神明不敬灾祸到、应罚斯人五百香”对比同伴抽出的好签,她局促得就像个因做错了事挨批的孩子。搜索引擎没有给出宽慰的答案。以我对她的了解,不及时解开,恐怕会成为她往后的心结。 观察她稍微反光的手机屏幕,发现导航显示这条路的尽头就在前方。这条山间小路的宽度刚好匹配一辆车,可见前方并无位置回正车头,便开口建议她该倒退出去。她显然慌了阵脚,担忧自己尚未熟练的车技。眼瞧她换挡后打了几圈方向盘,感受到车尾挪向一边的移动,意识到她想驶入旁边的草地回正车头的想法——我赶紧开口:“等等,我还是先下车查看一下泥地的状态吧?”她兵荒马乱的表情下并无言语,我却听见了琴弦绷紧的音节。 她的视线不停在窗外及左右后视镜间周旋,方向盘不知疲倦地旋转;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打乱节拍……忽然感到地心引力如掷地的茶盏;七面埋伏化作粉身碎骨…… 推开车门环巡车子周身——见右方后轮前卡着一块大石头,与湿滑的泥地一同钳制车子前进的路。我们回到车内,向她转述了车子的情况。万幸的是车身并无擦伤,否则难以向父母交代。而且时候不早了,我们三人或许会就这样困在山上。打量着四周环环相扣的草木,似乎静谧得别有深意。当下的燃眉之急,是如何将车辆移出。猜测从市区叫来拖车,也许会面临极高昂的费用。 原本计划到附近一家更大的庙宇求师父解签。怎料刚启程就出师不利,闺蜜更加确信自己抽出的“坏签”是一切的导火索;应罚的五百香仿佛近在咫尺。她灰败的表情像堆满香灰的容器,我打住同伴“火上浇油”的碎碎念,免得吹落满地灰烬。想起幼时曾读过一则故事:一孩子重病,其母三步一叩首,虔诚跪拜上观音山为儿求平安。翌日,孩子的热就奇迹般退了。这启蒙了我凡事要求结果,至少得有三步一叩首的决心。就算要罚,也得明白罚什么、怎么罚吧? 于是我提议碰碰运气到来时沿途的村子里找人家求助。闺蜜坚持要在原地等待,我只能无奈嘱咐她锁好车门。和同伴前往村子,挨家挨户地敲门。村子不大,看起来只有零散几户人家。一些人家无人应门;一些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签筒、灾祸、五百香……脑中回响着闺蜜方才的反复呢喃,短短四段,却如紧箍咒般箍住脑筋,与眼前人穿插些马来文的方言交杂着乱成一团。 终于,敲开了一户能帮忙的人家——开门的是一位皮肤黝黑的大叔,和同伴一样能讲一口流利的闽南语。他说自己认识家里有拖车的朋友,收点象征性的费用就好;瞬间化解了我们的窘迫。赶回车子旁,闺蜜依旧坐在驾驶座,这瞬间——我看她像卡住车胎的那块石头;又像神台上毫无生气的神像。 果然挨家挨户地“三步一叩”解救了车子,她的萎靡也松了口气。嘴上说的“这五百香应该罚完了吧……”像是对自己的安慰。我说到了“观音山”上就好了,她疑惑反问道“什么观音山?” “就是书里的观音山。” 相关文章: 【新秀个人特辑 01】郑睿婷/快问快答 【新秀个人特辑 02】郑睿婷/诗六首 【新秀个人特辑 03】郑睿婷/上山 【新秀个人特辑 04】郑睿婷/洗衣液 【新秀个人特辑 05】郑睿婷/永远只有一首诗
5月前
将脏衣扔进去,倒入半瓶盖的洗衣液,随即启动洗衣机。旋转出的朵朵泡沫,随着机器轰隆作响的运作声飘出香气。记忆里的清香,承载过小小的我对未来的畅想。 就读四年级的某一天,发现自己开始看不清白板上的字。父母痛心我小小年纪就坏了眼睛,往后一遍遍的斥责,就和眼镜一起压上了鼻梁。它时刻严厉审判着我无意铸成的罪过。曾经躺着看书的日子;躲在被窝里看电视的夜,居然也从精神食粮发酵成致盲的毒药。除却必要时候,也就是应付看清白板的刚需之外,我都会摘下眼镜,喘一口气。 视线模糊使我逐渐发现,鲜明的香味能代为辨别人们黯淡失焦的脸。印象中,一位男同学的校服被洗成淡淡的粉色,同学们纷纷打趣他有一颗“粉红少女心”。串色的校服散发出清新花香,空气仿佛也受到熏陶,将气氛转成轻松的频道。他无奈地接受此起彼伏的笑声,正如穿在身上的淡粉色。我不禁好奇照料着如此软香衣物的母亲,会是哪种模样。 幻想中——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在超市一众洗衣液中从容挑选,择出合意的香味。—— 摸了摸自己身上干净笔挺的黑色校服裙,出于洗衣粉的原因,微微发硬。那个课间后,我盯着走时慢五分零四至五秒的老旧时钟,按捺滴答——滴答——频率跳动的心脏;直到钟声敲响,释放。校巴终于驶到家。孩子如离弓的箭般冲到母亲面前,带着激昂的心情;滔滔不绝地同她形容同学粉色校服的香气。正当欲询问她可否换洗衣液洗衣,斥责却抢先如瀑般浇在头顶。瞬间,咫尺的现实清晰地照进近视眼。我下意识在脑子里做着她最爱的数学题,母女俩的视线能换算成统一角度的直线。低头看着——两双踩在地砖上的光脚,相同的凉意缓慢地向上攀爬,止在了脚踝。 如今,我在阳台上晾晒刚洗好的衣物。如照顾湿漉漉的初生婴儿般,围上用精心挑选的香气做的柔软襁褓。睡吧——睡吧——无数的种子萌发新芽;悄悄在衣服上开满了花,开到阳光下、瀑布旁——直到现实充满芬芳。 相关文章: 【新秀个人特辑 01】郑睿婷/快问快答 【新秀个人特辑 02】郑睿婷/诗六首 【新秀个人特辑 03】郑睿婷/上山 【新秀个人特辑 04】郑睿婷/洗衣液 【新秀个人特辑 05】郑睿婷/永远只有一首诗
5月前
男朋友想把今天见到的一幕写成首诗,于是向我请教写诗的方法。这是他第一次萌生要盛装诗意的念头,于是就很了然的——一定是极其深刻的美味。我认为写诗没有具体的方法,它更像一把割开某个纬度的空间的锐利视角。比如某刻,诗就是调皮的孩童,邀约你同作场追逐游戏——它既有可能是风或云的孩子、也可能是一颗种子、也许还是猛兽的幼崽。或许,猜它是年迈的侏儒也不无可能。笔尖收录的,是它撞上由感知所制的敏锐蛛网,破了个 “大惊小怪”的洞。唯独当事人能钻研出器皿的形状,在旁人未见过的经历里描述一个真实到访的新奇世界。原创正是如此可共享却无法复制的体验,就如婴孩本能的啼哭无法由他人指教。 放风筝时,双脚没有离过地。我却变成风筝在天上飞。现实听了精神与文字合奏的证词,就将我们串成了一首诗。在一首诗面前,每个人都是第一次写诗。再精明的盗贼也偷不走明天,只能囫囵吞下华丽的仿制品。裁下单薄的金句,肠衣里头灌满腌制的虚荣心,尝起来与囚服高傲的衣角无异。一步登天的美梦,终将铸成流放的天梯。 支付的金额;技术的评价或许能奠定文字的外在价值,却无法兑换那张随机附赠的——通往异界的船票。那是一旦插手就能被搅乱的乌托邦。于是他独自钻研,再一次次与我分享新产的果实。而我,只做一个给反馈的食客。 尝一尝哪里甜得像骗局,哪里苦得很诚实。 相关文章: 【新秀个人特辑 01】郑睿婷/快问快答 【新秀个人特辑 02】郑睿婷/诗六首 【新秀个人特辑 03】郑睿婷/上山 【新秀个人特辑 04】郑睿婷/洗衣液 【新秀个人特辑 05】郑睿婷/永远只有一首诗
5月前
生活就像一个大鱼缸,经历时代更迭地换鱼、换水。 打从我有记忆以来,实用主义的主张就贯穿了这个时代。此时——人工智能横空出世,就如一场及时雨。为满足人们对效率的追求,大量的思考工作都交由它代工。无论是论文、作业、艺术作品等,均在其总结出的框架中择选结果。就像足不出户地欣赏窗户盛装的风景。对惊喜的期待,仅停留在框选闯入四角边框中的特殊。人工智能的滥用是人类展现智慧结晶,漠视自身天赋的高傲体现。此时人类仿佛正拥坐10年前畅想的至高宝座,享受文明孕育的甘露。 “忒修斯之船”属于哲学体系其之一的分支或范畴——“形而上学”领域内关于同一性的一种悖论。一世纪时的希腊作家普鲁塔克提出了这个问题:如果忒修斯之船在航行中将本身腐烂的木板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板都以新木取代原来的木板,当抵达终点时,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当人们将思想禁锢在窗前,用最大倍速批阅人工智能代写的浓缩信息,再度加快的生活节奏如:三天两头弹出的更新提醒、短视频由1.25、1.5、2.0进而逐步递增的倍速。都主张着极速转变的信息流。从前,一局王者荣耀需要打半个小时,如今十余分钟就能断决胜负。每日接收过大的信息流,使得人们在这湍急洪流中越发疲惫。 借鉴与抄袭的界限逐渐模糊 随着手脚与头脑的解放,人们开始追求全新的狂欢—— 简单歌词搭配上洗脑旋律打造出音乐的主流审美,一瞬间如克隆羊一般地洗版各大常用平台。几分钟的浓缩电影解说配上毫无关系的带感音乐,将人们的神经与其牢牢绑定。为博眼球而突破下限的网红,流量始终居高不下。借鉴与抄袭的界限逐渐模糊;人们的感官逐渐麻木。文化产品变得越来越简单、重复,甚至低俗。当放任神经跟随重复的词语无意识游离,当电影观后感只剩重复的音乐回音,当欣赏小丑般地鼓励闹剧。这艘船换上一块接一块新木板。既如此,当我们的思想、文化、生活方式被逐渐替换,我们是否还是原来的自己? 人们拥有世代屹立的常青树——前人智慧组成的阶梯;是缸中水彻底更替也洗刷不掉的根基。正是它稳稳扎根,使得人不至成为彻底换血的船板。思考作为人类独一无二的天赋,铸造了区别于其他生物的文明制度与道德体系。而信息爆炸连带的弊端削弱了文化的多样性。让我不禁疑惑:人工智能“帮助”人们省下的思考时间究竟去向哪里? 纸质报纸停刊的消息,似乎没有惊起多大的水花。纸媒的没落——随之下沉的是专心致志地翻阅报纸的沙沙声,手指染上淡淡印刷墨水的触感与无奈等真实的感官刻痕。难以言语的落寞,掩埋在节奏热烈的声声——来财。这是人们热烈庆祝,狂欢的时代。 小时候能从阳台看到远处的清真寺,如今被一幢新起的商业楼遮挡得严严实实。人们是否能意识到繁荣身后隐藏的思想没落,重新寻找绿踪的意义。
6月前
初次习字,是母亲教我如何写自己名字的笔画。我两手各抓一支笔,笔杆很重,比手大出许多。母亲说左手写字好,用左手的小孩聪明;又说右手也罢,右手写得省力。若是二选一,就一定要放弃一方吗?于是我把笔握得更紧。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自己的大名——郑睿婷,却对它生不出欢喜。郑的耳朵不能画太圆,睿到底有几撇?由于总是困在前两个字里,最后轻松写出的婷倒是平淡了去。即使适应了万事开头难,想学会左手握笔的那口气却没松下去。母亲说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和大家一样没关系。是吗,若是知道往后压根无人在意握笔的是哪只手;或是早料到有一天只需敲键盘…… 在我们的国家,无论如何都得要三种语言打底。某一天母亲就如上了自动发条般开始一句话换三种语言重复地说,她说有基础才不难看懂教材。我不明所以地盯着冰箱里的炼乳罐——五官立体的女人,头上顶着一个牛奶桶。那张白底蓝字的画卷点缀一点点醒目的红,写着什么,我看不懂。每当问母亲这个问题,她总是连珠炮地重复“牛奶,milk,susu……”我知道那是指罐子里头的米色甜浆,稀释后是较甜的牛奶,也可以直接涂在面包上。只是她头顶的牛奶桶,身边巨大的咖啡杯是哪里的地标?是不是和母亲的娘家一样远…… “妈妈,cap junjung 是什么意思?”她见我模仿画中女郎般将炼乳罐子顶在头上,依旧重复着死记硬背的强行适应。 小学入学第一天,班上好多男同学因为想家掉了眼泪。实际上家离学校没几公里远……想起母亲的娘家驱车半小时的距离,离开好几年也不见这女孩哭。它同样也在这片长满三角梅的沃土,这个答案来自她的梳妆台抽屉里的一张老照片。因为实木材质结结实实;也因它是妈妈其中一套嫁妆,以至我如今仍然记得抽屉拉开的重量。那是她比当时还要年轻几分的脸,怀里抱着零岁的女婴。当时我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也能无师自通地认出自己。她身后紫色的三角梅,比家门前看惯了的枚红色新奇点。那一刻,我好像发现了:神态轻松的挤奶女工;抱着婴儿的母亲,都透出了陌生的别扭。 看着茶餐室的菜单,知晓奶茶是茶粉兑淡奶冲泡的,生熟蛋并非可生食的无菌蛋。“淡奶喝多了对身体不好”男友如此劝戒我。我蹙眉说自己知道,又气不过地补上“你也少吃生熟蛋!”西马半岛的天比我家晚一个小时左右黑,吉隆坡的高楼比土生土长的三角梅还像本地人。我问男友:“将来结婚了,我就是吴太太了吗?”他回答称是。我又接着问“那你呢?你是郑先生吗?”一千多公里外的夕阳和紫红色的花,还有我艰难学会书写的姓氏,又使我问出这种别扭的问题。 相关文章: 郑睿婷/平凡的生命 郑睿婷/蛇 郑睿婷/情书
7月前
8月前
我对你说过,我喜欢你为我哭的样子。仿佛惊慌失措,就能表明你有多爱我。我享受天秤倾斜时的失重,可从未故意把你逼到这境地。即便我需要,或着迷这种短暂失衡带来的不真实的幸福实感。仿佛所有人对你的爱也倾注在我身上。 这种胜利,像拼尽全力产出的坏果。 当然,我们没有在比赛 。 我见过你的家人,你有一个很好的家庭。母亲不只是传统意义上的温柔能干,她有着我向往的强大内心和茁壮向上的生命力。父亲会主动开口关心我们的近况,教你做人处世的道理。他们会温柔地喊你的小名,像呼唤童年自己一样叫你儿子。我们长大的土地没有四季,除了放晴便是下雨。爱与痛常常是交织在一起的围巾,我的脖子热得发痒。在这种氛围下,我轻轻地唤你一声宝贝。我在委婉地说,我羡慕你不被勒住脖颈。 我清楚,我们没有在比赛。 爱得深沉时会失去意识,暂时忘记你刺痛我的瞬间。所有劝我向前的声音都会说,为了幸福得做一点让步。可我无法一辈子假装失忆。你在我绝不相信爱时为它脱罪,难道就是为强迫我接受它全貌的不完美?即便你从未布局,可我偏将它视作陷阱。我常陷入挣扎,究竟是自愿踏入陷阱,还是选择投入真心。 没有输赢,因为没人在比赛。 有一天我问你,活到现在让你觉得最值得感谢的事是什么?你说需要思考,于是沉默了很久。我问你想不想先知道我的答案,你点头之前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会。我说我最感谢自己从始至终没为任何人降低自己的原则。你说你明白了,然后说出自己最感谢的事。我以为你会说拥有这样的家人,因为这是我最羡慕你的一点。可是你说,你最感谢即使犯错,人们也不离开。一个没有指向性的问题,我们的回答却都在面向对方。 我们都赢了,虽然没有在比赛。
8月前
有大肚腩的微胖蜘蛛侠,眼神呆滞的米老鼠,还有许多大众熟知其形象却叫不上名字的卡通人物。他们穿梭在热闹的街道上,美食节或旅游区。炎热的天气里,裹着厚重的玩偶服或连体衣向来往的行人招手。小孩们会围绕着自己钟爱的角色,做出它的招牌动作。大人的眼神往往不会在此类五彩斑斓的事上停留,我没多想他们究竟为何在城市游走,只心想他们真是不惧炎热。 以猫命名的城市——古晋是我的故乡。与大部分人相同,生活在这里使得我早已习惯了这座城市的美丽,难以察觉它有什么特别。古晋一年一度的美食节总在最炎热的时段举行,许多外地游客会慕名前来增添一份热闹。虽然有点抗拒汗液携带的粘腻,可想逃离百无聊赖的平常日子,似乎只能参与古晋节的热闹当中。稀松平常的某一年,我与闺蜜一家同行。她的父亲平常寡言少语,总是静静地和家人们出行。我们的车缓慢地行使着,大家都在往窗外张望,企图在人山人海的路上找到一个停车位。缓慢拥挤的车龙里,有个红色的身影在一辆辆车窗前与车里的人互动。闺蜜似乎被逗乐,发问道:“他们在干什么?”脸上染着愉快的明媚色彩,她一贯能轻易识别出世界表露的美好善意。 总有画家需要一盒颜料 她沉默的父亲开了口,不知是回答她的问题,或只是道出它的另一面。“这些人正在乞讨,你能确定玩偶服下的究竟是什么人?或许只是不劳而获的瘾君子,只能靠别人施舍的混口饭吃!”他如此说完,闺蜜收起了她受世界感动的神情,像不敢撕开包装的油画颜料。顶着肚腩的蜘蛛侠依旧弯腰探着一辆接一辆的车窗,有小孩探出半个身子,笑得天真灿烂。
9月前
我向来不爱写散文,偏爱诗歌。 短短几句就是蛇的七寸,只要扼住那里就足够。 从前我的脑子里住过精灵,狼人或吸血鬼。我听过太多人说这些只是没用的想像力。公认只有疯子才会相信从未见过的东西。我想若是真有人见过,他们也当成幻觉。所以如何呢?也许正是我将它们从脑海中驱赶出去,才有人撞见四处流浪的精灵。 可我不用描述得如此具体,只要你能从晦涩的文字里看见它的影子。 〈沙〉 小时候去了海边,写了一个地下沙城的故事。 最后没有定下结局。因为我已经想不通,女主人公陷进沙里,要怎么再出来。人们接受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她能将时空逆转。可无论如何,我清楚没人陷进家乡的海边。更不敢去想那会是谁的熟人。海边没有地下沙城,世界更不会有时空逆转。于是我也顺应了这种思维,将她永远埋葬在海边。是的,我的思维没走出多远,也许沙城应该写在大沙漠,那里不是每个人都会去的地方。可当时的我,只见过海边。 〈风〉 也是小学时,作业是一首诗。我看着同龄人焦头烂额的神情,不敢做第一个交上作业的人。无聊到画了好几个彩色涂鸦。直到被老师呵斥在华文课上玩彩色笔,我才澄清般匆忙地将作业交上去。此刻用最鲜艳的红色涂满脸颊和胸腔真是再合适不过。原来这是红色的温度,如此滚烫。那是我第一次写诗。几个红红的大勾公平地分给每个段落,老师的夸奖声使我更加鲜红。后来没有诗歌再得过满分,可能因为我没再写过,也可能没有人再画叉打勾。可我认为还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好好看天空。 我常用人们教我的方式去衡量思想的价值,所以铲除了种满玫瑰的花田。直到漫山遍野种满了讨厌的生姜,我不堪其扰地拒绝这种补药。我突然明了。灵魂的田野任由你栽培,所以只需修好围栏,也别再封上窗。 放心端详蛇的全貌。 相关文章: 郑睿婷/小诗二首 张温怡/我还是孩子的时候 卢姵伊/陌生的经验
10月前
11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