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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过影

星期五,对小学五六年级的我而言,曾是自行拎书包掏钥匙开门回家的日子。 那年长我6岁的三姐,中学岁月恰与我小学6年同步,上下午班的节奏一致,家人于是把照顾我的重任交托予也仍是个孩子的她。星期五,因为友族同胞中午需到清真寺诵经,学校会提早放学,她和其他华裔同学就可以留校上每周一次的课后华文班,我和她的下课时间就对不上。家人叫我带上钥匙,校车载送抵家后若有陌生人尾随,记得到楼上邻居家去躲,千交代,万嘱咐,还是遇上了恶人。 某日一陌生人跟着我上楼,拿着张地址,说要我带路,我拒绝,正当他想进一步行动,突见家门打开,恰巧那天哥没上班还听见门外声吵探出头来,打救了我。那以后,家人更不放心了,不是谴责却仿佛归咎的压力让三姐难过。她说大家只担心我,却没人关心她每天独自骑脚车经过窄木桥和寂静小路上学是不是也安全,难道要她放弃华文?我望着姐半是懊恼半是委屈落下的泪,说不上一句安慰的话却替她难过,也第一次体会了学华文让学生在现实拉锯中的无奈。 我上的国民型中学,华文列为正课也是必考科,安排稳妥得如此理所当然,相对于三姐的国民学校,幸福的我们如何读懂他们那份游走于珍惜与失落之间、在渴求与放下的罅隙中挣扎的心态?我们唾手可得的幸福,于他们却往往沉重压抑。 华文路上的无声力量 那时,我校未有开办大学先修班,毕业以后全都寄人篱下调到另一所女校就读中六。迎新选科后某日学姐召集,语重心长要我们考虑选读与报考华文,别让这门课停办于我们这届考生。我向来喜欢华文,没对这次的道德与民族精神索求顾虑许多,及至后来带着对华文的热忱也研读至大学毕业。然而,我们在礼堂角落凝重地为担起母语传承的那次秘密聚谈,至今萦绕脑海。那是第二次意识到学华文确有难以言说的无奈。 有人问是谁影响了我走上华文教育的路,是父母吗?还是老师?母亲在我入学前已逝,父亲只受了几个月的学校教育就因祖父故去而辍学当童工。要说影响,或许就是他后来自学认字的精神,以及每天都要买两份华文报纸阅读的习惯,让我在资讯不发达也未有网络的年代,还能因阅报汲取养分而不觉匮乏。 小学有个老师在课堂上公开表扬我华文不错,说小六UPSR检定考试华文阅读与理解一定可以双双考A,后来我真考取A成绩回应了她的肯定,及后的中三PMR,中五SPM华文考试都不曾落马。这仿佛是神奇的咒语。当了老师以后,有一次,一名毕业生在感谢卡上写道,她对华文没有信心,却因我在课堂上曾鼓励及肯定她可以考取特优,于是她真的做到了。她的这番话让我回望往昔。 挫折终会在转角偶遇,一帆风顺如何磨练刚毅?我几番跟学生坦承自己STPM的中六华文是成绩单上最差的成绩。在学生惊讶且问是猫还是狗时,我说牵了头大象回家,没有人愿意相信。原来我早不需要用A的加持来显示价值,在他们难以置信的疑惑里我笃定,做了什么比得到什么更让人信服。对语文的喜爱是哪怕未受肯定也绝不动摇的信念。 中学时作文比赛是选人参加而不是规定全校参与的活动,有一年华文老师没选我但她问还有谁要参赛或想推荐谁,我的好朋友举手推荐了我,我感谢她也感谢老师没有拒绝她。那一次我没有因为不被老师首选参赛而自我矮化,也幸运地获得首奖。即便后来我没有再创高峰,但是那次得奖作品贴堂的骄傲让我更领悟到被肯定的意义,以至于我在当老师时更愿意俯下身子去看看没有站在顶端闪耀的孩子,更愿意分散资源让更多孩子得到机会。 华文和教育这条路,每一个细节都是成长路上的石子,前人铺垫而我继续堆叠。我的孩子并未因我华文老师的身分而格外喜爱这门课,又有何妨?只要她还有机会说着读着写着和我及我父辈祖辈一样的语言文字,会感恩先贤前辈护持的牺牲,永不在诸多无奈中挣扎求存乃至贸然放手,就好。 星期五应该是一扇通往周末休憩的门,是哪怕每周仅此一堂华文课时,也足以让思绪诗意地泛向远方的轻舟,只要华文的春天继续开花结果就会抹去我姐一样的泪。
1月前
我问小女儿:长大后要做什么?她答:给妈妈吃多多东西。我问为何,她笑了笑,春风送暖地说:“因为你老了,给你吃多多东西把你变回来。” 某日下午,我临窗开了张小桌和孩子一起吃午餐。餐后泡了杯咖啡。小姐妹俩吃得慢,妹妹目光落在杯子上对我说:“如果你老的时候还喜欢喝咖啡,我就泡给你喝,也给爸爸泡他喜欢的奶茶。”听罢,心头一阵温热。她留意到我发呆凝望窗外,以为颇有心事,于是答应用餐完毕继续留下来陪我喝咖啡看风景。不消片刻即吃饱抹嘴,双臂交叉搁桌面上说:“我吃完了,聊个天吧。” “聊个天吧”,听这少年老成蹦出的话语,我险些一口咖啡喷了出来,是上天怕我寂寞而派来了天使吗?既伴我于静寂之中,又解我忧愁万端。每天接她回家,一上车就没冷场。她会报告校园趣事,会汇报窗外云的变化,会观察到路边坟头为清明作准备而烧枯的草又转绿了,也会告诉我香蕉有两种颜色,一种是树上叶子的颜色,一种是天上月亮的颜色。她总是随时就地取材张口就来,讲了甲,一会儿谈乙,没连贯也不相干,纯粹想聊聊天而已:“妈妈,其实我不知道要讲什么,所以才讲这些话。” 她哪里知道,因着这些那些的话,自己早已悄然做了个偷心贼:一日之计的三样事是上课、看书、爱妈妈;外出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妈妈,抱妈妈。妈妈能不为之感动被偷了心?可她的暖,有时候捂得太热,会一股气上升险些爆炸。她是那么脆弱地需用脾气来保护自己的无从反击。终于有一天,用着蹩脚的解释哭说着委屈,说是因为自己还不能认得太多字,表达不来,所以用了最原始的肢体感官作为情感的宣泄,最怕就是爸爸妈妈不爱她了。我努力回想,自己是否也在如此阴影下这般走来? 错过了许多陪伴的岁月 原来,有人怕不被爱而低声下气去取悦他人,有的人会用着相悖行为去包装情怯。正常亲子关系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只是那份爱无法化作安全感,于是彼此爱着的人,却反差收效,把关系弄僵,使情感破裂。我喜欢把孩子拥抱入怀,气头上的她会慢慢不再挣扎,被理解后的眼泪会吧嗒吧嗒地,连同呼应的回抱化作水一样的温柔,像初生时那般让人怜惜地恬静。这时候,我常常会想起那个对我处处包容,永远信任,从不有所要求的父亲,他始终护佑我如初,长忧到白头。 在怀中年年长大的身躯年年让我矛盾,既想她们快快成长,又想她们慢点儿再慢点儿长大。长大以后,难免在世事中失却童真,我们也恐难再如今日般相拥。妹妹跟姐姐聊天时说:“其实大人的脑是比较小的,因为他们不会想像,每次我们觉得很有创意的东西,他们都要说‘怎样可能’?”我在电脑前敲文打字时听到了,心有戚戚焉。在她们的创意最是天马行空的时候,我却忙着为五斗米而折腰,错过了许许多多陪伴的岁月。 “你长大后要做什么?”这句话,我原是想问孩子长大后的志愿,向来牙尖嘴利的妹妹说:“我还没长大,我不知道。”让她想一想啊,于是她用着笃定的语气说着未知的话:“我还不确定。”其实,如果我连当下都顾及不来,凭什么让孩子耗费想像力去幻想那或许永不能成真的未来?这世上,有的人没机会长大,有的人没机会老去,在生死面前说志愿,如此苍白与荒凉。 经常被忽略的孩子说:“妈妈,你再不陪我们,我们就长大了!”谢谢,谢谢你们提醒我,日子要慢下来,要回头告诉你们,不管未来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要记得好好爱自己,保护自己,因为如果你们不在了,妈妈是无法把你们变回来的。
2月前
绿灯代表什么? 可以通行。 红灯时,你要做什么? 要停。 口头问答几道如此的交通规则题就能考取驾驶执照,那么容易?大概是国家独立初期制度仍不尽完善,也体谅教育还未普及且文盲率较高,没怎么受过教育的老爸也因此考获了驾驶执照,一辈子持这证骑着摩托车披星戴月挑起一头家。 当年一适龄我就急不可待地去考道路交通法规笔试,笔试以后,可取得学习驾照,在摩托车前后贴上L牌(Learners Driving License LDL)即可上路,我嫌丑嫌逊,不顾家人说“L”Lembu牌在路上别人都会让着,安全些。“L”Lembu是民间戏谑俚语,除了是小孩学字母与词汇似地连贯搭配,大概也寓意牛一样缓慢笨拙。青春叛逆的逞强心态就是不需要人让着,所以连着安排路考,直接考取摩托车的B与B2类别执照。我考驾照并非为了承担使命,不似老爸当年为养家奔波,只愿能自由来去,不必再让那劳累一生的老爸,为我的行程操心接送。 槟岛排水系统不良,长期存在逢豪雨成灾的问题。当年我执意要爸载我到15公里外的学校参加训练已久的步操比赛,爸疑惑,雨那么大,还怎么进行?终究拗不过我的坚持,爸几经辛苦冒雨载我到校,却因一名队员家中水患未能到场而被取消参赛资格。我当时气愤难平,不愿理解她,把爸的委屈一并拦在心里气结,仿佛把情绪转移借怨他人就能掩盖自己对老爸的不孝与亏欠。那一次,姐们轮番责备:没想过危险?没顾及父亲?比赛能比生命重要?她们的话语声声敲打着我,“不会想”三字,如山谷回音,久久回荡在脑海。原来,我一直无声索取着老爸的义无反顾。我也明白了,仰赖接送是种负担,让人不安,于是,鞭策自我独立是要事。 下大雨,爸为何不开车?他不会。但家里其实有一辆二手老爷车。 多年以后,二手老爷车要转卖,大姐载着我行驶在回家路上,哽咽地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坐这车了,你会难过吗?那时,物喜己悲的历练还没能让我对不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投注过多的感情,我从副驾驶座转头看着姐若有所思的不舍之情,竟有一丝悸动,原来一直以为缺席的情感早已不经意托物培养,悄悄似藤蔓攀爬了心房。我回头看着前方的路,答说:一点点。随后一阵心酸涌上,视线模糊不知是因车窗外大雨滂沱,还是眼里雾花。 车子是爸攒钱买的,谁能相信我们家最初买车的动力就是为了方便清明扫墓?母亲去世后,葬在遥远的山头。每次清明,爸就会去租邻居的Sapu车。Sapu有“通通揽来”之意,那是揽客赚钱却没有德士执照的私家车。七八岁时我还能和兄姐五人硬挤在后座,倘若远远见有路检就要我趴在大人脚下躲过违规超载的取缔。一年年长大的身躯可是再拥挤也关不上门了,所以才买了车。二姐因此成为第一个承担考取驾驶执照肩负载送任务者。遮挡过无数风雨的老爷车即将易主了,我却只勉强承认有那么一丁点难过。逞强,仿佛刻在骨子里。 爸一辈子没开过四轮的车 后来再考取类别代码D的轿车驾驶执照,那时姐们已各凭本事拥有了自己的车。我没车,只想先拿下执照以备不时之需,于是赶在新手P牌(Probationary Driving License PDL)制度尚未正式实施之前,打工攒钱考驾照。1937年起,马来亚规定驾驶机动车须考取执照,1967年《陆路交通法令》确立了执照类别,而考证费用从我的年代至今已飙涨十余倍,对比蜗行牛步的薪金涨幅,小市民的日子愈发拮据。 爸常年骑着摩托车穿梭大道与街巷。我坐在后座,起初紧紧环抱着他,后来倒握着尾杆,再到双手自然放在两侧也不再害怕从摩托车上掉下来,流年飘散,岁月有痕。路上始终颠簸,风在耳边呼啸,我在后座哭过、笑过,也瞌睡过。他带我走过风雨,直到十几年前自己随着风雨离去。那时,我不只有了自己的代步工具,也早因几次车祸丧失了骑摩托车的勇气。 上世纪贫富差距攀比的是有没有车,现在一般较劲的是开什么车。时代的年轮,是巨大的生命异变。爸一辈子没开过四轮的车,而我的孩子却还有机会坐过他们爸两轮的摩托车,说风大好玩。万幸他们还未被虚荣裹挟,不拿交通工具分阶级象征,希望我们能如此继续做个自得其乐的小市民。但小市民也经常在道路上塞车躁郁,各种交通工具各阶层人士的驾驶者互相埋怨对方的不体谅与礼让欠缺,像老爸那样奉公守法的骑士,绝对无法明白新一代摩托骑士霸道养成式的内心独白了: 绿灯代表什么? 可以(冲锋陷阵)通行。 红灯时,你要做什么? 要(基本不)停。
3月前
校门外,面对一字排开的校车,我左右看了几回,不知该往东还是西边走,茫然地杵在原地。同学背着书包经过,问我为何傻站着,伸手指着某辆校车说:“你的车在那里,还不赶快去!”我愣愣地边应答着边跑去。 真心佩服那些能把车牌记下的人,同学就是如此认出我搭的校车。自从校车按《1987年陆路交通法令》的“校车(颜色与标志)条例”而把车身涂成琥珀色,并统一在车身两侧印上黑色ARIAL雅黑体大写字“BAS SEKOLAH”后,那些车于我而言,像阅读障碍者眼中跳跃的文字,辨识不了。大多时候我们常福建话唤之a-tsik的校车阿叔会站在车旁抽烟或附近聊天,我认人。有时候迟了出去,学生陆续登车就座后,a-tsik就坐上司机位,所以我才有差点错过班车的经历。 琥珀色是很多国家法定的校车颜色,因为它即使在大雾中也有极高辨识度,唯我眼中似有比雾更朦胧的障碍,老是不明所以地找不着车。至于生物化石“琥珀”,不管晶莹剔透或不透明,皆是珍贵,因为它从天然树脂到埋于地底石化需历经千百万年,方才形成含香的宝石。万古琥珀寓意颇多,其中有关怀与爱的象征,犹如为人父母者把孩子送上校车时,一颗爱子之心也一并托付进去般,无不小心呵护,害怕摔着磕碰。琥珀本身恰巧就是如此不耐水蚀、光晒而得小心翼翼珍藏。 上中学前,校车a-tsik招生意按小学通讯录地址招上门来,很聪明地带了我认识的班上同学随行,否则透过大门猫眼外窥,定不会开门。姐说正烦我开学后怎么上学,有人主动来解决问题,赶紧答应为宜。于是,校裙从深蓝色换成浅蓝色后,我依旧每日早起等校车。 最早搭乘的校车,窗口上下开,平常两层玻璃重叠在下半段,风从上半段的窗口吹入,拂脸庞也乱了发,下雨就得把可滑动的那层往上推紧关闭,以免雨洒进来打湿靠窗人。那时车内空气就会闷热又潮湿。看着窗外矮行的私家车,欣羡别人的一路到家,不必随校车长时间兜兜转转忍受不适。害怕羡慕一不小心成了嫉妒,于是不断提醒自己已是幸福。 后来我的校车屡次换a-tsik,不再是一人一车个体营业户,而是一个集团。几辆校车分别从各地区接了孩子,再去一所庙外的空地聚集,然后按校换车。路线从区再转校,很有规划的生意头脑。有时候睡迟了,父亲就骑摩托车直接载我去不远处的那庙外会合。 校车升级以后,有冷气有电视机类似旅行巴士的校车内我看了不少电影,但并非每天舒服安适,该是执法不严,没有正视学生缺乏座位的问题,超载是平常的事。于是霸位的利己行为随即衍生,若有三五好友轮流配合,可以安心就座的几率就高一些。那时我们最开心的就是体育课排在最后一节,放学钟声一响,直接从操场往校门冲去,绝对比校舍上缓缓走下来的同学快。 在校车这个小空间里,社会上勾心斗角的戏码照样轮番上演。父母寄托于琥珀色巴士上的“爱”很可能被敲破了,孩子还得偷偷隐藏起来独自捡拾一地碎片。人性本善在未曾轮回以前,人性本恶在多番转世以后,累世的罪性最是难改难修,人际关系因此复杂纷乱。 骑摩托车上学就是拉风 考了驾驶执照后,我坚持着要自己骑车上学。父亲不赞同。每天吃早餐时他来回在我面前走动,连声叹气再三询问:坐校车好好的,真要骑车去吗?他不懂,骑摩托车上学感觉就是拉风,到校后,脱下头盔挟在腰侧走那简直帅气十足。我当然也不懂父亲,他不想意外发生,耍酷要命的赌注他怕,但年轻难免叛逆,一如当时的我。 新手上路,不敢超车,害怕塞在车旁擦边行驶,经常在狭窄路上尾随巴士罗里卡车后面而灰头土脸,下雨天湿漉漉,放学时日正当午则热得汗涔涔。几次占用父亲的摩托车后,还是决定回归可以补眠的校车。那以后父亲叹息声没了,每早暗自窃喜地换好衣裳陪我去等车,和往常一样,有时候我们聊天,大多时候各自沉默,年复一年,我长大,他老去。 如今,搭乘校车的学生已不比私家车接送的多,因此路上塞车塞得人烦躁不安,那些习惯了随意停靠、想驶开就走的车主,早已把他人的礼让当成了理所应得的体谅。原来,琥珀式的护佑千百万年未曾更改,大多时候却只能是小爱,只有多米尼加蓝珀般罕有的爱才能够升华。
4月前
邻国城里我们走了近万步,累了一天在亭里等相应号的大巴到站,远远驶来一辆双层巴士,孩子耶耶耶喊起来兴奋地说:拜托告诉我这就是我们等的那号车!雀跃是因为期待登梯上层,是因为在国内她们幸福得几乎没有挤巴士的经历,罕物稀事总是新奇。想当年自己不也等在英伦街头只为双层红巴驶过成为咔嚓定格的相片背景吗? 巴士记忆于我恒有温度。没有驾驶执照的母亲带我下坡底(市中心)只能携手走一段约莫10分钟方抵达的车站候车。站在大路旁远远见巴士驶来,考眼力认准了号码就得快速伸出手臂上下摇晃招停巴士。敬且乐业的司机会施予难得微笑,可究竟是严肃急躁者多,乘客还没坐好站稳就急不可待地继续快走,哪管你摇晃欲坠你狼狈。满座以后,车厢里大人捉紧车顶吊环站立,矮小的我只能捉住横在椅背上方的金属扶把边角,或紧靠母亲身上寻觅安全感。那时候不必记车号,跟着母亲就有方向。 稍大以后,姐代母职对我照顾有加,巴士上伴行的安全感换了人可踏实依旧。最尴尬那次,攸关年纪小小我就长得高大,剪票员质疑姐为何只给我买儿童票,姐三言两语坦然化解难堪。又有一次,姐说带我看电影去,外头求学住宿舍的她教我搭几号车去会合,一路忐忑直到见着她就在站上守候。原来有一种安心叫姐妹情深。 再后来,挤巴士的日子换成友人在侧,更多时候孤独等待。讨厌没有直行到底需到中转站换车的行程。下了这班车,保不定何时才有下一班,高峰时期更是难。道德课本教的排队文化让我好几回挤不上车后,我学会了跟众人比蛮力,后背书包前抱厚厚一叠书护胸,边践踏优雅边抛弃矜持只为踏上回家的路。每当挤成一团“沙丁鱼”,必会萌起拥有小叮当任意门的念头,渴望一步到位开门到点的悠哉游哉,可念想总被剪票员叠声高喊的“masuk!进去!”惊醒,多数站立的乘客总要在推挤间嘀嘀咕咕连带着满腹怨言一并吐出。如今,记忆匣中陈年的汗臭已被蒸馏,苦涩与辛酸逐层滤去,还有尘封箱底不愿翻起的非礼往事,皆在时光中被亲情与友情温柔洗净。 只要珍惜过一切都好 那时候还没有哈利·波特,我的魔法寄托只有小叮当的百宝袋。如今,记忆闪现英国作家J.K.罗琳(J.K. Rowling)隐藏在现实中的秘密入口——魔法师的9¾站台。我也要编个无关开始也基本不结束的故事,车子在别于一般维度的中转站5.5号入口驶入,开启魔幻之旅。 9¾站台的原型是英国伦敦国王十字车站(King’s Cross Station),那是J.K.罗琳父母相遇的起点。于是笔下人物哈利·波特在这里搭上霍格沃茨特快列车,展开“出发与重逢”的魔法冒险历程。 我的5.5号台超越时空,更趋近抽象原理,那是pH酸碱值里的“温和弱酸性”,最贴近皮肤的健康值,是柔美的防线也是最稳固的守护。从最初的母婴肌肤接触,到大手牵小手的亲子互动,再待身分互换后握起满布皱纹与厚茧的掌心时,爱的回旋悄然启动。这趟旅程奇诡纷陈,随车跌宕起伏去寻找未知,一代代人无限循环上演出发重逢再出发的故事。 孩子问,记得否新加坡环球影城“哈利·波特魔法幻象展”的入口即是骑士公车 (Knight Bus)场景?故事里那是一辆紫色的三层公共巴士,是巫师陷入困境时可登上的紧急交通工具。现实中我们陷入困境时,又该搭哪一辆车? 还记得小时候看电影《搭错车》哭得稀里哗啦,慢慢理解许多的“错过”再也没有回程。车来,不管怎么嫌弃,它就还是“有”;一旦车去,任凭怎么遗憾懊悔,都挽不回已成定局的“无”。一颗心突然给失落腾了位子以后,就只能猛挖回忆填补虚空。我们或许就是彼此的5.5号中转站,曾经依赖的方向没了,自己就得是指标。 总有那么一个时空交错的瞬间让我们遇见彼此的最初,言语都丢车窗外,窗外是5.5站台出发的旅程,风景正好。珍惜,一切都好。
5月前
平口拖鞋,是槟城双溪里蒙同乐会(PESTA)予我的记忆之一。那是集娱乐、游戏、购物于一处的游乐园式嘉年华,1966年伊始,配合学校年终假期展开,小时候,一家人每年必逛,爸在里头寻寻觅觅,总要为我买一双鞋。 我不穿人字拖,那是一种固执的延续,爸说夹趾的人字拖穿久了脚趾会开叉。我被习惯驯养,却从平口的一字拖,穿成二字拖。两条横带的拖鞋可以完美错开外凸的拇囊炎(Hallux Valgus)。爸当年逛了一间间鞋店执意要给我找鞋的用心良苦,若知晓我如今脚内侧第一个跖骨突出而备受折磨,会心疼的吧。 鞋子适脚,何其重要,古人为此用故事以寓意。《削足适履》说着春秋时期,有人买来一双新鞋子,但太小穿不了,于是他把自己的脚削短来适应。每每说罢这故事,听者总要笑说哪有那么笨的人啊?是啊,为了迎合外在标准而宁愿扭曲自己改变本质,确实不理智。 童话故事《仙履奇缘》里,灰姑娘获仙女教母施法助赴舞会,王子对其一见钟情。午夜将至,她赶在一切魔法消失前匆匆离去,遗落了玻璃鞋,王子誓寻鞋主。“妈妈,为什么后来全城女孩试穿时,只有灰姑娘穿得上?”我家孩子问。 “主角光环”效应下,由此定律引发的不合理现象自有其合理解释。玻璃鞋是魔法特制,为灰姑娘量身打造的专属物,她脚特小。其次,玻璃鞋与纯洁善良的灰姑娘形象相契印,具有象征意义,不容他人觊觎。其实,真正重要的不是鞋子,而是灰姑娘为配得上它所走过的路。她那两个态度恶劣的继姐宁可削脚跟、砍脚趾以穿上玻璃鞋却无法如愿,正是因为她们从来不懂得“穿他人的鞋子”。  穿出一个天长地久来 英文有句谚语“Put yourself in someone else’s shoes.”意思是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思考问题,至圣先师孔子不也曾教育我们推己及人?唯有穿上别人的鞋,才能明白诸多无法言说的处境。但是,将心比心地穿他人的鞋子,比找一双合脚的鞋给自己,要难得多。 三姐与我,小时候总随母亲去庙里膜拜。“入内请脱鞋”的告示把许多鞋子挡在庙门外像布满一地筊杯,悲喜冷暖尽附其中,一双双鞋子上,有的写着委屈,有的刻着挣扎,有的藏着疲惫与苦难。神佛会否于门外逐一试穿,体会信众疾苦,如对待儿孙般怜惜,再将掷筊所求,一一回以圣筊如愿?若我们也有了孩子,就会知道那双属于父母的“鞋子”最是难穿。是以,我才会臆测父亲或许会心疼脚骨突出难买鞋的我,再小的事,也操心不完。 香火鼎盛的节日,妈以前总不忘叮嘱要穿最破旧的鞋去寺庙,起初不明所以,后来才知是怕好鞋让人有意无意顺走。再后来我妈索性自备塑料袋装鞋提着进去以防丢失。鞋主们怀抱虔诚之心踏入庙门原为祈福敬神,却有人将“穿他人鞋子”一语的体谅之意,具象化为顺手牵羊。从第一个“穿错”的人开始,后面就陆续有为己解困的“穿走”。“鞋被偷,我也身不由己,只能假借一双离去,我也是受害者,纠错、追责,该去找真正的始作俑者!”这宛如金钱游戏,负面行为的传递机制如风吹袭,越到最后越显残酷,看是止于最后一人的覆灭,还是直到有人愿意转身挡风,为此付出代价,成赤脚大仙。 类似经历,浮现心头。年少时与友人逛商场出来,发现摩托车上的头盔被窃。朋友问是否要顺走别人的顶替?否则无法回家。我想回家,却不想最终形成伤害的连锁,导致他人回不了家。经过一番商议,获得友人成全,她家住附近,决定步行回去,让我戴上另一个头盔把摩托车骑走。并非特意借此事件强调同理心与换位思考,倒是想突显有友如此,鞋子互穿,绝对能穿出天长地久来。 我脚板本就宽大,鞋码自然不小。很多时候,我们明明脚很大,却有人老爱给我们穿小鞋,乐此不疲地强塞一双,既不合脚,也不合心。畸形缠足的三寸金莲已尘封于史,但暗中使绊、蓄意刁难,让人行路维艰者,代代有继。面对他们的鞋子,我们竟只怕突然合脚。有些鞋子真的如灰姑娘的玻璃鞋,只能属于一个人。
6月前
人生一世,莫不是一笔糊涂账。 孩子随我外出购物,上万只欲求不满的猴子在他们脑里跳跃,零食、甜点、玩具、文具统统捉一把,要要要都要,缺乏消费概念的他们,花钱毫不心疼。后改以零用钱制度,让他们积攒储蓄,想买什么,经允许即可自掏存款买单,可这时他们却不乐意了,嚷嚷着钱不够要求补贴,更是因为舍不得自费。可见,我们在花别人钱时,会不觉地处处宽裕;待花自己钱时,便不由得精打细算起来。因此钱不患寡,囊中羞涩手头吃紧,反倒最能拦住一时的欲望。 小时候,和邻家友人逛夜市,她建议我们各买一物互赠,选了所要的再让对方付款。我选了一包5分钱的“咸酸甜”(蜜饯),她要了一盒50仙的叮当巧克力,我们怀着各自的喜悦归家。可自此,“吃亏”成了我的小名,揶揄成分从盛到弱至无,家人已习惯如此唤我,至今依旧。如果我当时手上仅有5分钱,是不是就没有机会让自己充胀十倍去逞强当出手阔绰的胖子?那可是吃两碗面有余的花销。彼时学校最阳春无添加食材的一碗面只售20仙。于是,购物与问价成了一门学习课。 想起过去反复与孩子伴读的绘本《第一次上街买东西》,故事里5岁的美依接受妈妈的委托,独自克服恐惧上街买牛奶,经历紧张与挑战,最终顺利完成任务。美依5岁即展现的独立与勇敢,我孩子五年级才坦然学习。这五与5之间的差距中,我仿佛看到那个遗留在小时候亏了45仙的孩子,那个一直很想用自身努力来弥补这个差价,卑微地拾起尊严,只为洗净“吃亏”污名的自己。有些事,很多人一早就懂,有些人却只能慢慢磨练,还要吃一堑才长一智。 主动施舍与被动吃亏本质有别 “多少钱?”应该在选购前问,我记下。直到曾随友人逛吉隆坡茨厂街问价没买而遭遇破口大骂无礼驱逐的经历后,才明白问与不问间,像要不要给从军的夫君寄军衣的凭栏闺妇一样: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于是,有些人拿捏了我们不问价的胆怯或大方而随意抬价,甚或在秤上平添几两虚数。 是否经历过巴刹买菜结账时,老板常要捉几根葱相赠?我不要,我不吃葱。几次拒绝以后,老板改送辣椒,可其实我也不爱吃辣椒。心想着何不算便宜点啊,就不必以赠葱蒜表达善意,却始终只憋在心然后默默掏钱。当姐告诉我这档便宜,那档贵,什么菜划算什么涨价了,我根本没概念,也没心思记取,我只对那些明码标价便于掂量袋里钱财足够与否的东西才心里有数。我以为自己早就拉近了5分与50仙的距离,却原来这笔账由始至终算得糊涂。 爸爸晚年,姐叫我去说服他把过去那些下注赚来的横财捐出去,轮番劝说后,爸终于应允。我们虽不富,但姐坚持以劳力换取正财。如此慷慨大方的他们,为何当年却狠狠教育了那个“吃亏”的小孩?因主动施舍与被动吃亏终究本质有别。他们时刻提醒我,占便宜这事,不让人得逞,也别宰割他人。可俗世繁华中,谁没有几番任人鱼肉的经历?个性是镂刻在骨子里的印记,那个被唤着“吃亏”长大的孩子,早已把闷亏咽成了家常便饭。 这时,却又灌来一碗抚慰心灵的鸡汤佐饭:吃亏就是占便宜。瞧,文字游戏如此奥妙,词语搭配或词句重组,像我爸投注万字般可以4翻,或6、12、24翻,无限可能。说好不占便宜,吃亏了,还硬是能嚼出占了便宜之味,去细品傻人有傻福。这般教育若加诸孩子身上,必叫他们困惑难解、疑窦丛生。是以,教他们划定道德底线最为重要。 我们困在欲望的鼓噪中,徘徊于盈亏利弊的边界,努力为自己立下能力的注脚。无论我们是否自以为斤两十足,其实旁人心里早已秤砣明算,轻重早被他们默默衡量。当然,这其中往往将主观情感揉进了浮动的价标,很少有人仅靠理性丈量。人际关系,像交易,又不全是交易。有人真心实意珍重彼此的真实内涵;有人眼里只盯着外在的虚饰,轻视他人背后真正的分量与价值。这些,都是生活的常态,然而那份轻重,始终不是生命中最根本的意义。 听过“21克实验”吗?美国外科医生邓肯·麦克杜格尔(Duncan MacDougall)曾就灵魂是否具有物理质量,于1907年进行研究,发现病人在咽气后的重量竟减轻了大约21克,因此推测那是灵魂的存在迹象。但其结果因存在严重缺陷且不具备科学依据而被科学界否决。可我相信,灵魂轻如一缕烟,终究载不走半分重量。
7月前
后来始知,工作语境下的“Temporary”是“临时工”之意。 小时候,姐假期去打工,带回了一张工作证件,告诉我公司给她取了个洋名叫“Temporary”,问我这名字可好?我信以为真还回说不错。见姐憋不住狂笑才知上当。忘了当时是否有受骗后的恼怒,想来更多是懊恼自己拙劣的英文功底。后来啊,我们兄弟姐妹,陆续领过这名卡,都曾被唤过Temporary。 浮光微栖中寄身尘世,谁不是蜉蝣一瞬?临时、短暂与过渡皆是变。 二姐三姐曾一同在五层组屋底楼角落间的小百货公司打工,任职收银员。那时,收银全凭手动输入条码,唯有手速疾如流水,方能避免顾客久候。若稍有迟滞,性急之人难免皱眉抱怨显现几分不耐。老顾客经常光顾后熟悉了员工能力,总爱挑选员工手速最快的那个收银柜台排队,只为缩短等待时间。趋利避繁,乃人之常情。人潮多,每个柜台还要配给一个包装员,协助将购品入袋,物品过重还能要求两层袋子防破漏。 时下商家早已改用扫描收银,条码无需手动输入,塑胶袋不再供应,包装员亦成过往云烟。人力减少,物力精简,服务精神日渐淡薄,何以物价仍年年高涨?如今,孩子随我购物,见惯了电子钱包轻轻一扫,信用卡瞬息过账,鲜少目睹钞票在指间流转,金钱的意义愈发模糊,哪能理解开销烦恼?一世一难,代代皆有难诉人前的冷暖自渡,今智能变革狂飙突进,未来恐挑战更巨。 上高中以前,住家附近的巴刹另一端动土奠基,邻里间议论纷纷猜测将建何物。眼见钢筋错落,楼宇渐成,再到高悬招牌,这期间,众人无不翘首以盼。三层楼的百货公司落成开张,吸引络绎人潮,套老人家的俗语说是“新茅厕,好大便”。每日顾客熙攘,停车位不足以应付,许多车子于是经常到我们组屋占据泊车位,影响居民日常出入。那时候姐经常致电去商场投诉。拿起话筒摇码时,一半是嗔,一半是傲,咱们这老旧小区竟也有水涨船高叨光之时啊。从西边的购物便利到东北边几步之遥触手可及的繁华热闹,微光熄隐突又浩光乍现,五层楼组屋的邻里人家日光盈室般满怀荣喜,自以为地域上的距离比他人更近,情感的疏密之间就更趋后者。 第一次跳出民族圈子 因不及龄,我未曾于那五层组屋的小百货公司工作,而新开张的商业广场,正是它的蜕变新生。我后来在商场当过促销员,还当过销售书记,终于也挂上了“Temporary”名卡,用双脚酸疼一身的累赚了些零花钱。长辈最爱唠叨不去工作不知求学最乐,老爸也常言“吃米不知米价”。当兄姐们问起假期打工滋味又等着我认同赚钱不易时,我偏要叛逆示易,坚持不苦。惟内心警醒,忧惧于不具思考且枯燥循环的工作,不甘于就此站老了年华。那时候常有查岗,见不得闲也见不得坐,员工如钟表上紧发条,只为服务至上。是的,磨练要趁早,往后才能在半勺糖里也尝有一勺的甜。 当书记那回,印裔爷爷、巫裔姐姐和我,三大民族凑一小部门。那是第一次跳出民族圈子去获取他族友谊。人事部带我入职时,巫裔姐姐不苟言笑看似难以相处,可她却在后来工作时尽是护我,陪我哭伴我笑。人们说我严肃生人莫近时,我总要想起她。人各有其韵,谁也不是谁,外向热情如流水欢畅,自是受人爱戴;内敛寡言如深潭静默,自也有人欣赏你的沉稳。有些情感因此历久弥新而不衰,可惜更多的彼此情谊经不起考验。每晚临下班前15分钟,吉米·戴维斯(Jimmie Davis)〈你是我的阳光〉的改编歌曲即透过播音系统循环响起,归心似箭的愉悦遂随之跃动,夜里向阳寻思,云浓天沉不过是自然流转。工作或人事上的不如意,哪管在不在意,终如露珠遇阳而散。 万物终究善变,唯有超然的永恒亘古不变,历史长河里,我们也只是时间的临时工,居天地临时以寄。 成家置宅以后,我跟孩子说起〈你是我的阳光〉,巧了,眼看着叠砖堆瓦地筑起了九层综合商区,那阳光在我们家附近又逐渐升起。时运岂有日日晴光普照?际遇却总引我向阳而生。问孩子将来可要步行穿越街巷,赴那商区复刻我Temporary的向阳之路?深潭似一片静默不语。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下一代“趁早”的又会是什么?
8月前
第一次独走夜路,9岁。那段路不长,左边几排住宅与走道呈90度列着,路灯昏黄有序间隔一盏盏,右边偶有车辆驶过,不算静谧异常,理应安全。但横祸无预兆,忐忑害怕方是理所应当。为了临时购买校用应急物品,鼓起勇气边念经咒求平安边快步摸黑前往目的地。如今,我是万不会放任这般年纪的孩子冒着治安风险独行的。 熟悉的路上,平日里多是由一只温暖的大掌牵着我的小手安然前行,踏实稳健地朝另一栋汇聚商业店铺的五层楼走去。楼不在高,在能满足欲望念想,五层也巍巍然。在彼那方的五层楼,建筑设计与我们组屋住宅一般模样,也同为99年租赁地契,分别为那里营商热闹。 小时候听爸说要去彼五层楼,我定求着跟随。爸总事先声明是与友人闲聊去,不会早归,他们经常约聊在五层楼前羽毛球场旁的石椅处,起先三两个,及后有人凑着来,聊夜了陆续有人离开,直至散伙隔日如常不约而至。 五层楼没有重复的店家 为了可以随着去五层楼的小百货公司骗爸购得馋嘴小吃,穿上鞋子尾其后总不怠慢。然此行实非划算,购物的欢愉短暂,而等待归家的无聊时光却漫长,约莫十倍于前。一切皆因年幼而不敢先行回家,只得忍耐。于是总在感激父亲不嫌麻烦带我同行的欢愉中,又无数次暗自祈愿,那些闲谈众友莫要现身,好让爸扑个空。自己的私心妄念总凌驾于爸的安好,父女一场,这一世,我愧于所付,终究无法与父爱相衡,更不曾超越半分。 日常所需之供给,除了临近的巴刹,就是这商业五层楼。曾有银行,更有邮局,后有小百货公司,那是我认知意义上第一个逛百货购物的地方。自有它,耗去了附近邻人不少开销,走走逛逛,六贼之首欲望满溢,总要买个三五样东西结账,方不枉此一行似的。如今的网购系统,莫不是都拿捏了这原理,各种优惠、购券和赚币游戏皆是消费诱因。我们家楼上邻居在百货公司前摆摊卖熟食,“叻沙”“水果罗惹”,赚得购物出来或饿或馋者问买,生意口碑特好。 此外,与百货公司同排的西翼处,有家礼品店,也兼卖学生制服。8岁开始学习给自己熨衣服后,有次临上学前熨焦了自己的班长红缎带,在那个凡事惴惴不安的年纪,当下反应唯有哭泣,哪怕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先忧虑被处罚治罪而不是解决问题,这是否恐吓教育遗留了阴影?所幸礼品店各种缎带皆有,解了燃眉之急。 那里没有重复的店家。百货公司在右前角热闹繁华,传统的杂货店在左后方自有它的生意,店名“日昇”,日升日落,各自安好。可叹今职场上同行相竞,总不容对方平顺无虞。同学家的裁缝店临近杂货店,那里也是爸的闲聊去处。还有手作店,卖珠子假花等,串珠子曾是独处时喜欢的美劳,如今远近皆模糊的近视与老花,特别怀念当时的眼力尚好。 与手作店斜对角的是一家书店,书店不卖书籍,卖文具,姐曾在那里打工帮补家用。那时买书流行到市中心沓田仔街。后来老书店纷纷歇业,连锁书店盛起,独立书店勉力维生,皆是童年时未曾设想的光景。习惯了大书局的琳琅满目,小书店若无独特书选或广泛覆盖,便难以让人心甘情愿以更高价格购书。年岁渐长,思虑渐趋利害衡量。 如今大型购物中心遍布,谁还惦记五层楼内那些小店小百货公司?然而稚子心纯无邪,所爱虽大,亦不弃微末,再小的去处,孩子们必都乐于让父母牵着小手前去。他们的天真欢愉,不涉利欲算计、不染功利机巧,比较与嫌弃之心,皆后天熏习所致。回想自己旧时欢愉易足,恰恰是因未历风尘世故。 早已不喜逛街,无目的的橱窗购物于我不过劳神费时,兴致索然。家中两小却正值外出即欣喜的年岁,恍若昔日之我。爸的大手,曾牵我穿街过巷,却终究松开远去;未来某日,孩子亦将被成长带走,掌心温暖只余回味。 五层楼的商铺次第熄灯落幕,揣着对其残存的旧忆,愈是念及无数次路上来回同行的大小身影,也就倍珍惜如今每一次牵起小手奔赴喜悦的时光,过一日即少一回。 【飞云过影】暮照五层楼(上)/ 郭丽云
9月前
“妈妈,我希望我们这栋楼上有大风扇,把乌云吹走,就不会下雨了,那我就能去楼下公园玩。”孩子天真地说。她对楼顶有期待,为着楼下有欢乐。层楼高,没有比她的念想高,谁童年时没有下雨天不能出去玩的落寞呢? 小时候家住组屋,它与公寓的差别是没有围篱和保安,一般楼层仅五,故无电梯,停车场设置在户外自由停泊而不按户配位。那时候,每一层楼皆有朋友,爬楼似在攀爬友谊之梯,鲜少气喘吁吁,即便有,那也乐并甜蜜着。大多时候我们往下走,聚在大草场戏耍玩乐,不管你住一楼五楼,不管你家是单室还是二三室设计,只要你母亲能有串门交友、往来联谊的习惯,我们就是最相熟的伙伴。 伙伴的成绩与成就,常在母亲嘴里成为最初的假想敌叫“别人家的孩子”,母亲早逝,长姐如母完美继承了这任务。但玩是孩子的本性,用攀比来抑制,或许能在听写簿上多几个一百分,在试卷分数上有个交代,却没能抹去好玩本性。玩耍之必要,乃在于刺激大脑的突触连接,帮助发展运动技能,建立社会关系及增强认知能力。那时候的父母如何懂得这些,更遑论了解负责计划、决策、社交互动的前额叶皮质,与记忆与学习相关的海马体,大脑奖赏系统下的多巴胺,调节压力作用的杏仁核等等。我们不在科学原理的灌输教养下成长,却依旧活得很科学。如同五层楼的简陋居所,虽不高级时尚,却能遮风避雨。 我们在十字型设计的楼层中央交界口玩跳绳,用橡皮筋编了长长的绳索玩动绳,绳子左右两端各有伙伴执之,越往上提就越跳越高,似要弥补学术上比之不及的遗憾;在顶层近楼梯处玩家家酒,沉溺在轮流扮演角色的关系中,那些自小扮演父母夫妻的,长大后是否真有因缘牵引,续写童年故事?我们也在某个基督徒邻居家上主日学去听耶稣的故事,为了不背叛佛陀而假装虔诚祷告。至于友情背叛,多数无需外力介入斡旋协调,亦能如祷告中一切的美好,关系很快修复如初。 大草场若是录像机,对孩子们欢声笑语的摄录一定显示记忆卡储存量不足。许多户外活动都是无需大人关照下的相互陪伴。于是我们今日玩了追逐和捉迷藏,学会流浪狗来追就要赶紧蹲下来作无威胁伤害状,明日就会再约玩弹珠放风筝,稍长一些就骑脚踏车去溜达,打羽毛球以为能打到世界舞台去。那时完全无需顾虑没有家长陪同就安全堪忧的治安问题。 伙伴一个个搬家离去 如今,面对孩子恳求去公园玩的目光,我因工作忙碌或倦怠而拒绝时,愧疚总在心头萦绕。我们这一代,如同摆渡人,一边承载生活的重压,一边在乐活乐教的寻航中平衡自我,更要在渡口确定代际关系中的爱,撑得起长篙,划得了船,漫溯,放歌,歌那朝暮交替转瞬即逝的需要与被需要。 逢年过节,伙伴们一起放鞭炮燃烟花,一起列队提灯笼歌唱,风吹烛灭传火继燃的合作乐趣,让我们忘了感叹夕阳近黄昏,也不再厌恶黑夜来袭。一直到群里的伙伴一个个搬家离去,五层楼的笑声渐杳,岁月流逝的静谧与感伤换来了成长。 这五层组屋今已甚是残旧,基于99年租赁地契,也难再升值。它走入了我生命的历史,封印了欢乐的童年,不再需要它遮风挡雨及酝酿友谊。我从楼里走了出来,往更高层楼去攀越。偶尔俯下身子从孩子高度的视野往上看那楼,那天和云,在大风扇旋转的空气流动中,定会云开天霁。 陪伴孩子成长,仿佛重温一次童年,是审视及圆满生命之旅。然而,孩子终将羽翼渐丰,不再委屈于天不晴朗,我们也终会从被依赖需要的角色中悄然退场。不管楼筑高低,我们总要学会从容地走下楼层,成为暮落后的提灯者。
10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