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音乐家养成记／01】​王文升旋风吹起，我们离古典音乐还很遥远吗？

早在8月份，萧邦研究院（Fryderyk Chopin Institute）为制作萧邦大赛参赛者的纪录片《Pianoforte. The Series!》，摄制团队随王文升回到家乡槟城。他们也访问了黄仲林，也就是王文升在马来西亚的钢琴老师。

当时，黄仲林对王文升说，如果进到决赛就会飞去波兰找他。王文升以为开玩笑，倒是摄制团队放在心上。就在王文升晋级半决赛时，他们开始询问黄仲林飞往波兰的意愿。没想到，这位来自马来西亚的青年音乐家成为最大黑马，真的杀入决赛。

半决赛结束后，黄仲林与爱徒通电话，只是恭喜晋级，也给决赛一些提点。一挂电话，他随即买机票飞往波兰，摄制团队也替他预留决赛音乐会的门票，联手策划这次惊喜。

好奇小孩，一战成名

萧邦大赛出了一位来自马来西亚的钢琴家，就连古典乐迷都为之震惊。即便亚洲国家崛起，越来越多来自中港台日韩的年轻音乐家登上各大比赛舞台，但马来西亚仍然是在古典乐界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国。王文升一路闯进决赛，引起世界各地乐迷关注。

但是，从小指导他的黄仲林说，他很小的时候参加过不少大师班，已受到俄罗斯、德国、中国钢琴家的高度关注。高龄89岁、曾获得六届萧邦大赛第四名的中国钢琴家李名强，也在比赛期间与黄仲林联系，关注王文升的赛事。

黄仲林记得，第一次见到王文升，8岁小朋友腼腆躲在妈妈身后，害羞内向，一弹起琴来却像大师那般成熟。妈妈以前觉得他练琴的前一个小时都在即兴、视谱乱弹，但上课时黄仲林就发现，他其实早已把功课以外的曲子都练好了。“他很好奇。”黄仲林说，“这个孩子我从来没有担心，我给他很多空间，不像其他学生还是要push（逼）一下。”

说回半决赛后的通话，黄仲林当时告诉他，要对自己有信心。尤其提到与乐团合奏《E小调第一号钢琴协奏曲》，“这个乐团（华沙爱乐乐团）演奏最少几百次了，他们很熟悉这首曲子，你可以自由一点，放一点。”

“为什么这个孩子这么特别？就是因为他敢冒险，而且没有压力。”或许王文升真的把老师的提点听进去了，他演奏的第三乐章明显比其他参赛者还要慢。

赛后，黄仲林征求当事人答案，原来，王文升想弹得慢一点，展示更多细节、情感。“其实要弹快，他也是可以的，但他不是喜欢炫技的孩子。”

王文升赛后也告诉黄仲林，比赛过程没什么压力，而且，有机会把所有准备好的曲子在台上演奏出来，已经很高兴了。黄仲林知道，他不是那种一定要得奖的孩子。

参加国际赛事的目的与好处

其实，除了萧邦国际钢琴大赛，今年古典音乐界的盛事还有第58届帕格尼尼小提琴大赛。来自马来西亚的青年音乐家何惠慈（Magdalene Ho）入围第17届范‧克莱本国际钢琴比赛（Van Cliburn International Piano Competition），无缘晋级，被视为最大遗珠，还有乐迷称之为“黑天鹅事件”。

本地知名女高音洪美枫提醒，声乐界的多明戈世界歌剧声乐大赛（Operalia）同样也于10月底落幕。“这个好像没有引起马来西亚人的注意，可能只有声乐界关注，因为马来西亚人没有去比……”

国际大型音乐比赛在古典音乐圈扮演什么角色？也是博特拉大学音乐系主任的洪美枫说，对很多年轻音乐家而言，那是一张可以得到工作机会的门票。大型比赛有很多经纪人观赛，常常还没等到决赛，他们已经相中年轻音乐家。所谓工作机会是，一旦签约，未来的演出行程就排得满满，到世界各地和不同乐团合作演出。

国际比赛就像大型猎星现场，黄仲林很高兴，王文升在第一天决赛结束后就有很多经纪人接洽。他认为王文升现在当然要趁热度还在，把握演出机会，向德国教授请教，选择适合的经纪公司。但表演之余不能荒废学习，不能成为只会弹萧邦的乐手。“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这得让他自己去思考。”

国际音乐大赛程度有多高？洪美枫形容，让学生去参加国内比赛，是让他们有个目标努力，练一练胆量，但不会有人会把萧邦大赛当作练胆量。“参加大型国际比赛，就是想要在国际上被看见，你一定要够好。”当然，有些人不为工作机会而参赛，就像二度参赛的本届冠军陆逸轩（Eric Lu），他有自己的目标与坚持。

说到底，比赛只是一张门票。上一届萧邦大赛没有晋级决赛的日本钢琴家角野隼斗（Hayato Sumino），收获大量人气和演出机会，YouTube频道《Cateen》有150万订阅。音乐演奏家的生涯有多长，未来还有很多变数。有些人10年内演出不断，也有人得奖以后的热度仅维持一两年，慢慢无人问津了。

“所以我很欣赏Vincent。”洪美枫记得王文升在赛后访问说弹得好爽，“这句话告诉我们他就是很享受当下，他的眼里只有音乐，我觉得这很珍贵。”

洪美枫也是过来人，参加过最大型的比赛是世界华人声乐大赛，荣获第8名和新秀奖。参赛者超过200人，评审团一共20人左右，包括国外歌剧院指挥和经纪人。整个比赛时间非常长，像跑马拉松，体力与心理状态需准备得非常充足。

参赛者附上履历和曲目（Repertoire），除了演唱，评审还可能随时抽考。“我们都希望被考官抽考，那就表示他对你有兴趣。”洪美枫记得，那一届比赛的冠军被抽考了威尔第《弄臣》的男中音一角，后来还真的被推荐到罗马歌剧院演唱这个角色了。

不要为了比赛迎合谁，把音乐思想展现出来才是最重要

不过，国际大赛只是演奏家的其中一条路，黄仲林举例，王羽佳（Yuja Wang）、沃洛多斯（Arkadi Volodos）等钢琴家都不是比赛出身。“其实我很不喜欢比赛，我觉得艺术不能用分数、第一第二名去评比。”对他而言，艺术品味很主观，很多时候评审的喜好很不一样。

对于参加比赛，黄仲林保持的态度是，学生若准备好曲目想去见识一下，他会尽量协助，但得不得奖都没关系，“赢了、输了，你都还是要继续练琴。”

然而，他感受到的是，亚洲学生过于重视音乐考试与比赛。就算考到最高级的文凭，就有机会进到萧邦大赛第一圈吗？就能进到最好的大学吗？考试那三四首曲子弹得好，不代表就能成为演奏家。

更甚的是，为了在比赛中得奖，三四年来只练那几首曲子，在各种比赛中得奖就当作自己很厉害。“这不是教育，不是学习。”黄仲林认为，只为比赛准备，并没有拓展自己的曲目，了解更多不同的技巧或音乐思考。

黄仲林时常受邀到不同国家的大师班授课，有个学生弹得很不错。那首曲目是《匈牙利狂想曲》，问他为何不做多一点自由的幻想。“评审会喜欢吗？”学生的答复吓着黄仲林，也让他很生气。因为他的出发点是讨好评审，并不是在演奏自己的音乐。

“其实你看萧邦大赛，也看得出有些参赛者弹得守规矩，没有太多变化，可以特别一点，但又不用太特别，只要不会被扣分就够了。”比赛的制度有时反而限制了创意和自由。“所以我常和学生说，不要为了比赛、考试去迎合谁。”

黄仲林分享他老师的告诫：look behind the notes，把藏在音符后面的音乐思想展现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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