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我学会了坚强/野豆生花(新山)


在我约莫5岁那年,父亲终于买下了第一间屋子。说“终于”,是因为前几年我们一直过着流离浪荡的生活。不是半夜被婆婆连夜赶走,就是租到逢下雨必定水淹及腰的破烂木屋。新房子是角头间,父亲顺势申请了执照,开了咖啡店。
起初,生意甚好。房子分成前中后三段,前段是宽敞的大厅,父亲摆开了许多桌椅,还分租了一个摊位让秀梅姐卖干捞面;中段有两间睡房,睡房前面是父亲泡茶泡咖啡的地方。每一天,店里都充斥着用客家话大声聊天的街坊,加上香浓的咖啡味,还有干捞面上飘来的诱人猪油渣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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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我,百无聊赖,就是看着客人来来往往,听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一次,父亲的几个朋友闹哄哄地提着一个麻包袋来到店里,几位大人热烈地讨论了一番之后,把麻包袋放到了店后段。我在好奇心驱使之下,偷偷打开了麻包袋的绳子。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麻包袋里头赫然盘着一条大蟒蛇!据说后来成了父亲友人们晚上喝酒打牌的下酒菜。是的,到了晚上,咖啡店就摇身一变,变成了麻将馆。
咖啡店做不下去了,父亲毅然为我和妹妹转了校,搬到离家大约30公里远的一个小镇——冷宜去。父亲和一个胶园园主租了一块地,平时帮园主除草施肥之外,剩余的时间都用来耕种。种的是什么呢?大多数是西瓜,也种一些香蕉。胶园里没有房子怎么办呢?没事,我那艺高胆大的父亲买了些木板和锌片,自己敲敲打打了大半个月,一个似模似样的“家”就这样诞生了。进门后,屋子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靠墙悬空挂着几块木板,这就是我们的床;另一部分就是地板,全都是泥地,偶尔还会冒出几株营养不良的野草。“家”的末端摆着一张桌子(没有椅子,我的床就是椅子)。用木板砌成的墙壁是父亲用来教我们乘法的简陋型黑板,上面用粉笔写满了从2-12的乘法口诀。到了晚上,我们一家四口就点亮了火水灯,大被同眠。
紧靠着房子外面是浴室,但由于没有排水系统,所以基本上从来没有用过。浴室旁边是露天厨房,母亲平时就在那边给我们煮饭菜,有时候会在火水灯下帮我们缝补破掉的校服,动作安静却温柔。
刚才说到没有排水系统,那我们平时洗衣煮饭怎么办?硬朗的父亲在搬到“新家”的第一天,就带着我和妹妹到山坡下,拿着锄头开始使劲地挖。我好奇地问父亲:“爸爸,你在干什么啊?”父亲抬头对我笑,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额头、脸庞、背脊不断滑下,他说:“我在挖水井呢!”
泥墙冒出参了面粉的水
“水井?什么是水井啊?”父亲笑而不语,继续提起锄头,使劲地往下锄。奇迹发生了,过没多久,爸爸四周的泥墙突然同时间冒出了水柱,喷在了父亲的头上脸上。我吓了一跳,赶紧呼唤父亲爬上来。我们3人就这样看着简陋的水井在瞬息间为井水所填满。井水看起来很是浑浊,透明的液体中,带着些灰白的颜色,乍看之下,有点像我们准备煮面粉糕时,参了面粉的水。父亲摸摸我的头,说:“等明天加了明矾下去,水就会变白了!”我开心极了。
那之后,父亲每天除了工作,总会勤劳地用扁担来来回回提着满满两大桶的水,倒在厨房的大桶里。水桶很大,父亲每天都得提好几次才能填满。壮年的父亲迈着稳健的脚步,一次又一次地提水,看起来毫不费力。
偶尔,在父亲不知情下,我和妹妹也获得母亲的恩准到水井边洗澡。为了方便提水,父亲在圆形的水井中间摆放了一条结实的木板。一次,我竟然把两只小手挂在这块斑驳的木板上,下半身泡在井水里,开始模仿起电视中体操健儿,边开心大笑叫着妹妹:“看我!看我!”突然听见后方传来父亲轻声地叫唤我:“阿梅……”我转头一看,只见父亲脸上满是惊恐,却深怕吓坏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我跑来。身手矫健的我,双手马上顺势一按,身子轻巧地坐到了木板上。那次过后,我和妹妹就再也不能到水井旁洗澡了。
在胶园度过了快乐的两年女野人生活后,父亲换了耕种的地点。这一次是在学校旁边的海南村。由于没钱租房,当时住的是已故董事长借出来的货仓。父亲在货仓旁边用锌板做了斜斜的屋顶,用两张桌子摆上一个炭炉和一些厨具,俨然就是一个新建的厨房了。那个炭炉可不是单纯用作煮食那么简单,每逢雨天,校鞋晒不干时,它就是现成的烘干机。母亲用木炭起火后,会在炭炉上放一块铁片,再把我们两姐妹的校鞋放上去烘烤,偶尔忘了控制火候,把鞋子给烤焦了,就赶往街上的杂货店,为我们换回一双崭新的校鞋。
货仓后面是我们的新邻居,海南人。父亲以每月付租金的方式,向他们租电。父亲买了延长线,邻居的大儿子就把我们的插头连接到他们房间的插座上,远远地拉到我们的“家”来。用别人的东西,免不了就要受气,时常在我们享受着电风扇传来的凉风时,“啪”的一声就没电了,母亲就会指使我去央求邻居重新打开“不小心”关上的电源。
水倒是不需要租。新邻居家旁边有一口很大的水井,比父亲自己挖的那口大了起码三倍。井口高高的用砖头砌了圆圆的墙壁,墙壁两边有结实的木架,上头横放着一根梁子,梁子上挂着一根粗大的尼龙绳,末端则连着一个铁桶。不过,平时要用水时,并不会用到这个铁桶。
水井很深,里头有很长一根水喉,直连接到水井旁边的澡房。要用水时,只需要在屋子里打开电源,水井旁的马达就能操作,把水从水井抽取送到澡房里。至于那个铁桶呢,只有停电时才会派上用场。
当年已经升上小六的我,懂得端来一张椅子,确保没人使用澡房之后,才快速窜进澡房去洗澡。但常常洗澡到一半,电源又“啪”的一声被关上了。不知所措的我,只能带着满身泡沫,在澡房里干瞪眼,直到电源重新连上为止。那之后,我每天洗澡之前就一桶又一桶地自行打水,把澡房里的大缸注满水后,才慢慢洗澡。那个倔脾气,想必就是那时候练就的吧!
时至今日,我仍未弄明白,那些年水为何总会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啪”地断了电源。但我知道,那些措手不及的瞬间,教会了我适应、节制与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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