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土为安”，自古是善终的象征，人们希望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作为城市公墓，义山始终承受着“内忧外患”——外有征地压力，内有墓地紧缺。于是，灵骨塔应运而生，让逝者有另一种安身之所。
生命源于自然，最后亦归于自然。近年来，国外殡葬业开始反思传统殡葬方式，想要推行永续经营和保护自然生态，进而推动像树葬、花葬、海葬等多元的“生态葬”。2023年10月，孝恩集团做出前瞻性的尝试，在大马率先试行“骨灰植存葬”（下文简称植存葬），让骨灰化作春泥，滋养大地与绿植。此举不仅延续生命的循环，亦让墓园土地得以反复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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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想过，以后可能没有葬地？
面对面与孝恩集团董事经理拿督朱兆祥交谈时，他格外强调“永续”，并抛出这道问题。事实上，不同国家都会面临不一样的殡葬困境和挑战。
这里尚能贯彻“入土为安”的传统，长眠义山或墓园。可是在土地稀缺的新加坡，政府早在1998年推出新安葬政策，安葬期限为15年。一旦期满，墓地必须腾空，而遗骸则根据不同宗教需求，选择火化或重新下葬。
香港更严苛，在寸土如金情况下，《公众卫生及市政条例》（第132章）第119A条款明确规定，凡是葬在公共坟场墓穴的骸骨，6年期满后必须迁移或捡拾，家属可以选择火化，或迁往金塔坟场做“二次葬”。
朱兆祥常想，到了22世纪，殡葬文化会是怎样的景象？或许，每个时代殡葬业都要有新的诠释，与时并进。不仅仅是保留仪式和祭祀，更要回应当代社会的需求。
“地再大，迟早也会卖完”
在绿色环保的时代，连他的孩子都有很高的环保意识。殡葬业自然也要随之变化，提供不同的殡葬方式。
朱兆祥曾与新加坡殡葬业者交流，惊讶地得知当地六七十岁的老人宁可选海葬，亦不想麻烦家人每年到墓园祭拜。
“地再大，迟早也会卖完”，而植存葬的价值在于对环境友善，可减碳足迹，又能让墓园土地循环利用。
“植存园区”是设立在汝来孝恩园内，环境极为清幽，每个植存园区可容纳近2000个土坑。每个土坑洞口直径15公分，深度约60公分。
如果家属选择植存葬，工作人员会先高温火化遗体，再经研磨与特别处理后，由家属分别倒入3个土坑，撒上花瓣，再覆上草皮，仪式便告圆满。
植存葬，让祭奠变思念
植存葬的过程简约庄重，没有任何宗教仪式，却延续了“入土为安”的精神。朱兆祥缓缓说道，这也在传递一个讯息，对生命不要太执著，学会放下，让骨灰化作春泥滋养万物。
在植存园区内，不设墓冢、不立墓碑、不可燃香、不能献花，排除一切外在形式。主要是希望家属把对逝者的怀念留在心里，不要寄托在形式之上。
他直言，人走了不代表关系断掉，“一旦你有这个念，你就（与逝者）连接了。”
不过，他也强调，植存葬是给民众提供多一种选择，绝对没有想要取代任何一种殡葬方式。一切都依照逝者的遗愿。
仪式终了，哀悼才开始
随着时代演变，坟墓造型也趋于统一。孝恩在园区划分两种墓区：可客制化墓区和标准式墓区。若选前者，家属可依照传统籍贯或家族需求设计坟墓造型；后者则统一造型。
然而，墓地价格持续高企，让死亡变成沉重的经济负担。朱兆祥坦言，这是无法避免的现实难题。因为集团也是依市价购地，加上石材与税务成本，不断地推高墓地价格。
在传统义山依旧能看到一些方言群的殡葬风俗，对此，朱兆祥非常鼓励家属在墓园这样做。“不会去阻止你的，你可以依照个人的风俗习惯和信仰（去办理）。”他认为，一定要守护华人殡葬习俗，让这个文化传承下去。
不过，他更在意生命教育。每当殡葬仪式结束后，丧亲者才要开始面对哀悼，最大的痛苦是遗忘，没有人来接住他们的失落与悲伤。对此，孝恩有提供辅导与咨商，墓园内也会为丧亲者提供“quiet space”，让他们追思至亲，安放心中的哀伤。
义山转型生态公园，维护不易
朱兆祥直言，“义山真的很了不起，维护义山真的不容易。如今，义山开始迈向现代化，是一件好事。”例如吉隆坡广东义山即将兴建5层楼高的羽化苑（殡仪馆）大楼，为民众提供智能和完善的殡仪环境服务。
在许多欧美国家，墓园已融入城市，成为景观优美的市区公园和绿化空间。他说，当义山转型为古迹生态公园，需要定期美化和修缮，这也意味着是一笔庞大的营运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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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或许以为新一代会倾向选择私营墓园，但他认为便利和距离才是关键因素。若家属住在梳邦再也，却要驱车三十多公里到汝来孝恩园扫墓，对方可能会有所动摇。
“今天的义山已经变得很美，所以义山也会是民众一种选择。”
科技能修补遗憾吗？
朱兆祥曾问AI专家，如果输入足够的数据，能否让家属与逝去的亲人“对话”？他感慨道，有时候，人们生前没有好好地跟父母交谈，最后留下遗憾。倘若未来科技真的能办到，也许能帮助他们释怀。
那孝恩以后会想进入这个领域吗？“应该这样说，要是没想，我就不会跟你聊这件事了。但要做，一定要做到这样（即自然对话），真的不容易。 ”
年轻人如何看待义山？
马俊泓（25岁）从小随父母到义山拜祭，虽不了解仪式，但也未曾抗拒，只是有时会思考为何要烧那么多金纸和纸扎品，对环境造成破坏。
由于公公婆婆是基督徒，丧礼没那么悲戚，还有人唱圣歌，祭拜时也没烧香。“（反而）去外公的父亲坟墓祭拜时，就有不一样的体验，因为仪式很不一样，要烧很多东西，用很多食物祭拜先人。清明节扫墓是家庭传统，但其实扫墓时，家人都会让我们安静，所以我们对扫墓的意义也不甚了了。”
过去，他觉得义山“生人勿近”，但参与了两届吉隆坡广东义山“千人义山行”，并在2024年担任筹委后，才理解义山背后的保山事迹，是一个非常珍贵的文化遗产。
“义山可以是华社的凝聚力象征，它也有这个文化历史的价值。”以前在坤城中学任教时，他就有号召学生一起去吉隆坡福建义山，亲身踏查华人移民史。
马俊泓本身很喜欢有历史韵味的古老墓碑，他随后WhatsApp了一张石碑照片。2024年清明节时，他跟随外公、外婆、舅舅到霹雳州昔加里华侨公冢时，发现了一个石碑，上面刻着昔加里华人的历史故事。
他觉得各州义山散落了很多珍贵史料，亟需保存。例如昔加里华侨公冢的石碑，字迹已模糊不清，应该要尽快拓碑，保存这些史料。
“我本身有一个目标和心愿，想要在实兆远或曼绒一带，去走义山，看看这个区域有哪些历史故事。”
当被问及以后是否愿意继承照顾祖坟的责任时，他回答是需要的。扫墓不仅仅是祭拜仪式，而是认识祖先的历史事迹，重新了解自己的根。
他坦言，同辈人很少会关注义山，“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先让大家破除迷思，放下戒备和惧怕的感觉，让大家愿意走进义山，随后也愿意去阅读和挖掘里面的故事，而不是把它当作普通的一座山。”
再不祭拜，就会忘记祖先了
在陈晴燕（24岁）的成长记忆里，白天由外公外婆照顾，晚上则回到父母身边。当外公外婆去世了，义山对她而言就有另一层意义，是缅怀他们的重要场所。
记得五六岁开始，清明便随家人扫墓，几乎从不缺席。直到2022年，从槟城南下拉曼理工大学求学，因上课时间与扫墓时间撞期，才无法参与。
通常母亲随父亲拜祭爷爷奶奶和祖先，她则跟着阿姨祭拜外公外婆。她说，拜祭外公外婆时，现场会很隆重，比如说以前不会燃放鞭炮，但18岁那年起，亲戚就开始燃放鞭炮，寓意着“兴、旺、发”。
她坦言，扫墓已是家族传承的责任，而且是一家人都会参与。妈妈从小就灌输这个观念，扫墓是一个很重要的华人习俗文化。毕竟是去拜祭爷爷奶奶，也是后辈需要承担的责任。
“我觉得要拜，如果再不拜，你就差不多忘记全部祖先了。”
近年来，义山慢慢改变形象，部分甚至变成休闲公园，还在义山举办中秋灯会活动。
“（记者：你会参加吗？）不会，因为自己有点胆小和怕鬼。哈哈！”然而，若义山内有创设文物馆、故事馆，她会愿意踏入参观，因为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华人的籍贯文化和移民历史。
“我会觉得很骄傲，我很自豪自己是福建人。”
我们谈到未来，若义山因城市发展而让路，会不会有所失落？“我会有一点点生气，为什么会把义山弄不见？”即便是因为发展而迁坟，她也不能接受，心理会百般拒绝。“我会觉得这个是我们祖先的地方，如果迁坟到别个地方，就会失去那种感觉。”
后记：当传统墓葬被取代，华人殡葬习俗会不会消逝？
墓碑是一个人的身分证，亦是族群历史的注脚。可是，如果未来越来越多人选择生态葬，无碑、无坟、无记载，那么未来的学者想要研究民间的殡葬史，只能前往义山考究了。要是火葬和生态葬逐渐取代传统墓葬，民间的华人殡葬习俗会不会因此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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