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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发布: 9:01am 03/10/2025

散文

伙伴

逃兵

膀胱

尿频

毛紫蒨

多尿症

毛紫蒨/尿频

作者:毛紫蒨
图:NONO

它从不轻易放过我。

翻身,假装毫不察觉。我与这床被褥同眠多年,汗和泪经久渗透,凝成专属于我的温存,使我不忍离开半分。只想埋头入枕被,任由倦意肆虐,然而它并不罢休,将我的下腹越掐越紧,以一种说不上是痛是痒的姿态,反复将我惊醒。再翻身,忍一忍就能睡着了。它瞧奸计不成便加大力度,在我的脑海中播放虚构的倒计时,十、九、八、七……决堤在即,难道你想一发不可收拾吗?执拗的灵魂抵不过生理的原始冲动,紧急讯号在无声的夜里轰隆作响,我放任离魂的身躯自动化走入厕所、卸裤、坐上马桶、解除讯号、冲水一系列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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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青春后期才发现,我的总是不合时宜而过于频繁地惊动我,在睡梦中,在车途中,在人群中。远途前的“斋戒”,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仪式,出远门的前一晚便要开始禁食禁水,一心祈祷,拜托不要在车龙中内急。酒水聚会上,我会礼貌地让其他人先入座,争取坐在角落,这样一来若我什么时候想要离席解手,便不会干扰其他人。一两口下肚,常常不等别人把笑话说完,我就不得不分神去压抑下腹的急切,像是把放平的双膝交叉,或是把交叉的双膝放平,从椅背靠远又靠近,来回切换几种坐姿,试图用身体的其他动静来分散那一小部分的注意力。这样的聚会,我并不是不喜欢,只是难免惴惴不安,怕频繁的转换坐姿会引起他人疑惑的目光,怕走进走出会打乱现场的气氛,说到底,是怕我的异状暴露于人前。

多年以前,男孩瘫软地靠在木椅上,水分无孔不入地渗透他的校服、脱漆的椅脚、染了鞋油的校鞋。鞋油着水,沿着鞋侧滑落,在石灰地面划出一道白流,路过的学童大叫道,你们快看,他的尿是白色的。在门外歪半个头进去窥视男孩时,他大概已经嚎啕过一场,双眼无神地放空,任由泪珠悬挂在眼角,而后坠落。老师斥责造谣的顽童,解释男孩是不懂得清洗才弄得浑身湿透,并不是自己尿湿了半个身子。入班的学童还是靠着墙走,白色鞋流像一道结界,隔开男孩和其他学童,没有人真的在意那白液的成分,反正看起来莫名恶心。此后男孩碰壁不少,先不说他的名字剩下“那个尿裤子的”,但凡感知道他的身影,学童们便闪避不及,我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忍不住会把我们也弄脏啊。第一天上小学,老师便千叮万嘱你们长大咯不可以尿裤子了,诡异的是,随之而来的不是内急就能出班去厕所,而是要向老师取通行证,每次只能去两人。

原来不能尿裤子,说的是要隐忍,那时竟不知对膀胱隐忍,只是一种初步练习。

在右手背上轻轻一挪,隐藏如玻璃线的万千皱纹便浮现无疑,乍看之下如枯木上的刻痕。原以为多喝点水,皮肤就能像全智贤美容广告那样水嫩透亮,岂料我这肤肉就像是防水似的,怎么也吸收不进半分,那水分直往下腹冲,像误入禁区的飞虫,急切等待下一个出口。他说,女人就应该是水做的,很典型的刻板看法。我虽不苟同,但不知为何从他嘴里说出来,我竟没有一丝想要反驳的心。对他的隐忍,或许就像那些依附在床的汗和泪,先是习惯,而后依赖,甚至会上瘾。他知道我即便不忿,也会咽下他的酸言酸语。他会无缘无故地暴走潜匿,直到需要什么才会在我眼前再度浮现。

在游行行列中,我犹如一个细作,不跟着喊口号,不举旗,不绑彩带,不拍照打卡,只是低头跟着人群前行。每逢妇女节劳动节或有什么突发事件,独立广场便会热闹起来,各种语言的看板耸立在高举的双臂,带头的远远喊一句,人群便如回音般重复着澎湃激烈的口号。很久以前他会带我们一大班人参加游行,前一晚他便拉好布条或纸皮,在上面写几个扭捏的字,添一些浮夸的装饰,非要把自己弄上新闻不可。如今他竟也觉得那些事很蠢,开始像咕噜般鼓励大家向前看,也揶揄我还停留在纯情年代。往后我便默默地“潜”入游行队伍,在人群中踽踽独行。炫目的五彩旗牌,汹涌的诉求声潮,淹没其中我反而能心无旁骛地放空。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翻覆的纸牌如此对我说。我想起那个被我一口吞下的果冻,它在盘子上招摇度日,垂钓着深夜翻冰箱的人的食欲。即便知道它是水做的,知道临睡前把它吃下去有什么后果,终究是忍不住把它吞下肚。半小时以内,果然毒发,我如西西弗斯陷入了出入厕所和躺在床上的轮回,厕所与床的路径是那座没有尽头的山丘,我的膀胱即是大石。这个经历大概很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有人每5分钟就内急,而且是急得快要暴发的那种?每次解手后躺在床上,都会想着这次的惩罚什么时候会结束,通常要感到身体里的水分和力气都被抽空了,才会在浓浓睡意中失去意识,直到膀胱再一次把我叫醒。

医生问,你有男友吗?我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她的问题。那天戴着厚重的眼镜,穿着最标准是衬衫长裤,在处理完手续后做入学体检。我看上去憨厚乖巧,一点也不像有勇气未婚先孕的样子,且从有男友推算到怀孕,也需要一定程度的脑补。验尿报告出来后,医生循例要讲解个中内容,我便顺道问报告里能验出什么,试图从它的成分探讨它急着冲出体外的莽动。但医生的反应始料不及,我的问题太不光彩,哪有不吸毒不未婚先孕的人担心自己的尿液成分?得知我的真实意图后,她把我当成“又一个病人”说着,你瞧,你也不是排不出尿,也不是尿里有血什么的,排尿的时候没有痕痒和疼痛,可能是心理作用哦。心理作用,说的是身体不是真的感到内急,而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内急,从而一再挤压膀胱去确认那里是否满载,催化了排尿的欲望。所以说,觉得内急的时候,先忍忍,别一急就往厕所里跑,惯坏你的膀胱。是啊,内急这件事忍忍就好,我们不是从上小学第一天就被教导,长大了要懂得忍耐吗?

但我确切知道,内急的感觉不是臆想。学着去忍,慢慢的,忍就会变成习惯,而后依赖,最后忘记了不忍之后还有什么选择。聚会中我已坐在最角落的位子,难道还要因为频繁跑厕所而一再错过笑话的高潮吗?在赶路的远途上,我总不能每一个休息站都停下来拖慢进度吧?对医生来说,这件事尚且不光彩,我怎么能承受得起的张扬?当年看着结界内的男孩,就有一种将来自己也会落得如斯下场的预感,或许当时也贡献了一个伤害性极强的目光,如今竟也déjà vu般身临其境。

最害怕的,还是让他知道。他算不上阳光明媚,但有着一股洒脱劲儿,有他在的地方空气变得干脆利落,气氛悠扬轻快,如一阵风能吹干所有的拖泥带水,顺带吹干了阴冷潮湿的我。清澈的水滑落喉道,没有融入肌肤使其水嫩,也没有贯穿五内使其滋润,反而无可避免地聚集到身体的末端,于静默中发酵腐坏。进食与如厕应该要成正比,但当两者失衡,如厕的次数总是多出太多时,我好比披着一张百孔千疮的画皮,眼看水分流失却无可奈何,即便强留,也不得不在决堤之前,不情不愿地放它走。

当初他高喊的诉求,我似懂非懂,但在时代下浮游,大概所有人都隐忍着什么。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们上街喊去吧,把憋在心里的委屈都喊出来。就如无数前人用脚下的路预告那般,他也无可避免地重复着转身即新生的命运。放下了眼镜和傻气,西装革履的他走到马路对岸,看着自己曾经的身影,耻笑着那些热血喊口号的人,说道当初我们真的是有病哦。

仿佛如今的他病愈了,而我依然沉沦在顽疾之中。在诸多午夜的尿醒轮回后,才发现或许我根本就没有想要病愈。尿频多少对我造成一些麻烦,但并不足以让我生活不下去,有了诊所医生的安慰,我不想再去做尿道检查,面对生理的终极考验。因肾衰竭而过世的外公还在生时,姨妈姑姐都在问为什么外公上厕所时,觉得困难不立刻去看医生、为什么尿液里有血丝也不作多想,非要等到被内急彻夜折磨而又苦苦排不出尿时,才甘愿入院,以致错失了治疗的黄金期。当时的我或许也如此质疑,但如今我却明白过来,比起面对,我们都更愿意选择隐忍,直到膀胱最终看清宿主的薄情,继而自爆,来个一拍两散。

隐忍,是理想与现实的拉锯。千百回,我想坦诚于人前,干脆地对别人说我就是有点问题,像老人家那样要去很多次厕所,接受不了就拜托你们散开。对于他,我想我们不再以彼此为镜,他不需要我来衬托他的干爽明亮,我也无需借由他的形象构划梦中的理想国。但转身以后,我无法揣测友人得知我不光彩的病后的反应,即便多年来为了避免制造麻烦而不断憋忍,还是怕一切努力在众人的耻笑中灰飞烟灭。每一次他失落地向我索要,我知道他是又一次碰壁而走投无路,但一次次为他开路之后,才发现即便他没有完全把我驯化,我也已经忘记如何不去隐忍。曾经的诉求沦为心里的郁闷,当年一起漏夜做牌或四散跑街道的光影,在柴米油盐之下变得不堪一击,偶尔回忆片刻已经非常奢侈。

无法承受尿湿自己,便只能憋忍。可隐忍既是毒药也是谎言,如憋尿成性的外公,那些不忿的隐忍并没有被消化掉,而是默默地凝结成石,堵住尿液的出口,也堵死了他的生路。人说当隐忍变成习惯,就会习惯成自然,全然接受便不必再忍。可尽管一再尝试隐忍,我也始终没能忘记昨日光辉,也无法接受今时荒凉。不去治疗,也没有像外公那般放任不管,我用运动和戒口来平衡,以另一种姿态告诉膀胱,我们可以共存,可以一起在大时代下浮游,继续挣扎但绝不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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