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记事起，那面白墙就一直映入我的眼帘。墙面经过了许多日夜的摧残，留下了裂痕，略显斑驳。而墙的角落被雨水浸湿后也泛上了灰，墙的左侧有着铁制的栅栏门，只要轻轻推开便可以去到奶奶的家。每当推开那泛着红棕色的栅栏门便会听见一声“吱呀——”，仿佛是在诉说着它的年迈。
这面白墙并不高，大概只到我胸口的位置，因此这面墙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我们和奶奶专属的“食物驿站”。清晨，奶奶会用盘子盛着刚蒸好的包子放在墙上。热腾腾的气弥散开来，给空气漫上了一层朦胧。农历新年的时候则是一罐罐的花生饼和豆沙饼，整齐地陈列在墙上。当妈妈做了新糕点，也是这么搁上去，不久后看到的便只剩一个洗干净的盘子。
奶奶的家外有一片小菜园，而“问候”菜园是奶奶每一天早上都要做的事。小时候的我还不够高，就会把几张塑料凳子叠起来，站上去趴在墙边看奶奶在菜园里干活。她总是穿着木屐，双手戴着手套，蹲在那里专注地拔着菜叶。
后来，那面墙被打掉了。
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爸爸想给我们家做装修，觉得这面墙隔着有些麻烦，于是决定直接打通。我们搬进了奶奶家，和她住在了一起。我看着家变成了碎片，散落在地面上。那阵子，耳畔常传来尖锐的电钻声和一下一下的锤击声，但却在两个月后随着那不合格的蓝图而被勒令停止的装修消失了，连同那面白墙，还有那生锈的栅栏门。
和奶奶一起住的日子与平日没什么不同。每当阳光渐渐斜射进来房里，我都会从床的一端爬到靠着窗的另一端，透过窗看着奶奶“问候”她的菜园。奶奶八十多岁了，腿脚早已不如从前灵活，膝盖也总是隐隐作痛，但这并不会阻止她干活。烈日炙烤着大地，奶奶额角的汗水缓缓流下，滴入土里，碎花织成的衬衣与过亮的阳光形成强烈对比，但奶奶的背影就是小小的、淡淡的，蹲在那里，显出奶奶佝偻的背。
我曾经在农历新年期间团聚时，从爸爸妈妈和亲戚的谈话中得知奶奶一生吃了不少苦。爷爷在年轻时因为创业失败留下了许多债务，那段时间奶奶为了帮忙养家糊口也过得十分辛苦。她不喊累，也不享受生活，像是认定了人生中要做的事，就要一件一件地做完，干完了活才算是过了一天。
妈妈当然心疼奶奶，一直都在劝奶奶别总是干累活把自己的身子干垮了。而爸爸脾气不太好，常用潮州话责骂奶奶不珍惜自己的健康。每当这时候奶奶都会低着头听，不久后又继续干她的活。直到现在，爸爸妈妈劝告奶奶的声音从未停歇，在土壤和阳光中缓慢移动的轮廓也从未消失。对此，我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奶奶如此固执？
一次，我顺着那半掩的门缝中看过去，发现奶奶坐在床上静静地折着衣服。那时天刚亮，而奶奶又特别怕冷，早上房里绝不开风扇，因此布料摩擦的声音变得格外明显。阳光洒在奶奶的背，在床上留下了黑黑的影子。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奶奶立马抬起头，看见是我，如同放心了一般呼出一口气，笑着和我说早安。
我问奶奶，爸爸妈妈都已经说你说了那么多次了，为什么你还是那么喜欢干活呢？难道不累吗？
奶奶望着我许久，慢慢地弯起了嘴角，露出一排假牙。“现在再不多干一些活的话，以后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呀，”她是这么和我说的。
奶奶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和她一起折衣服。天刚亮的清晨里蝉声绵绵，透过缝隙钻入奶奶房里，伴着奶奶缓慢的动作，给房里带来一丝名为宁静的气流。
后来住在奶奶家的日子里，眼里所看到的就是奶奶的背影。站着、蹲着、坐着，永远都是那熟悉的轮廓。但不一样的是，在我听到了奶奶的话后，这个背影染上了一种特别的色彩——那不是简单的倔强，更像是和岁月做了一次交易，用肉体上的疼痛换取还能动一动筋骨的自由。
也许奶奶根本就不难懂，她就只是用这么一个举动抵抗着某些东西：比如老去、无力感，又或是时间本身。
直至现在，我们家的碎片依然散落在地。白墙原本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早已开始淡去，只留下了一些若隐若现的印象。但白墙对面的一切似乎随着我长大，慢慢填满了我小时候对其略显空白的记忆。那段记忆如同栅栏门上的锈迹，不鲜亮，却深深地嵌入了骨头里。越是斑驳，越是难以撼动。
固执的奶奶呀——我看着那碎掉的墙，还有奶奶起茧的双手——我好像明白了你为何固执。
【林健文点评】
〈白墙对面〉写奶奶，前面几段对于白墙的描述算是很好的，也很贴题，但从家里要装修到白墙被打碎后，描述就从白墙转到奶奶身上，有些离题的感觉。我觉得要是想写对于奶奶的描述，必须换另外一个更为贴切的题目。作者的文字在作文转向散文的正确方向中，这是很好的现象，尤其是前面几段。最后对于碎墙、奶奶的手和时间对比的喻意，也没有深入去描写清楚，甚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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