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浩／​听到潮声

先说传统。在大众眼中，周期性出版的社团纪念特刊，本该就是充斥着大量重复内容的一叠纸。然而在历史学人看来，这些看似不断重复、然又时有更动的周期性出版品，恰好是可从中观察社会变迁过程的重要史料文献。业师蔡志祥教授就曾研究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纪念刊内容的变迁，视会馆纪念刊为“在会馆精英以至会员的共同认可的前提下，代表了会馆在一特定的时间领域中，对过去的记忆、现在的诉求和未来的憧憬”。通过对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1969至2009出版的5本纪念刊的内容比较，得出“海外华人对故乡、对传统的淡化和强化，是对应着他们认同的地方、地区、国家而变化”的结论。

蔡氏的研究提供了一个观察本地华人“如何在生活和想像之间建立最合理的空间”的有趣角度，大概也可以借鉴在其他马来西亚华人方言社团，包括柔佛潮州八邑会馆在内的纪念特刊研究当中。相较于80周纪念特刊共四百多页、含有大量本地潮人历史叙事的厚作，这本90周年特刊只有200页，书名副标题为《九十潮声‧我们的故事》，由此读来，特刊编委会也很清楚知道自己编的这本特刊的一大卖点，即是如何凸显出“我们的故事”。特刊序言和宣传通稿中都强调了本特刊收录了三四十篇来自该会馆、青年团、妇女组领导同仁、元老及小组成员的亲撰文章，大都涉及供稿者自身与会馆之间经历的岁月点滴，且视这些文章为特刊亮点，“不仅是个人回忆，更是会馆集体记忆的珍贵拼图”。其中体现的特刊编修“范式转移”，无疑是十分明显的。

细节上而言，身为导读人，我特别留意倾听这本新纪念特刊里记载的诸多回忆中，一些与“老新山”有关的只言片语，例如已故副会长陈振发提到1970年代的柔佛潮州八邑会馆，外号叫“鱼翅会馆”，因为会馆一年只做两件事：游神和会庆，会庆有得吃鱼翅；特刊主编郑梅娇则记得其父亲临终前交待的两件事：一是要记得中国家乡的地址，二是要将死讯通知柔佛潮州八邑会馆；文史前辈舒庆祥提到他担任广告员时，曾遭遇柔佛潮州八邑会馆耆老卓维祺在明里南街的大厦开幕，并在楼下经营餐室，委托他刊登广告，结果广告里把“咖哩鸡”误植为“咖啡鸡”，连累餐室的鸡一整天都卖不出。

换做今天，咖啡鸡应该会比咖哩鸡更能带动流量，会庆的重点也不再是鱼翅，会馆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也备受挑战。纪念特刊里淡化的未必是远在海外的祖辈故乡，强化的也未必是在地方认同。推介礼上，我面对着文史展板上的粿条仔介绍，打破了身为研究者的第三面墙，叽叽讲述我对于新山日渐稀薄的潮味记忆有朝一日也能够走进纪念刊里的期望，即便这只不过是一名无关紧要的本地读者，对于未来那不合时宜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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