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陪伴我的日子/香蕉炸鸡(新山)


寂静的清晨破晓时分,还在赖床的孩子,或是厨房准备早餐的主妇,总能清楚听见家家户户逐渐传出的“啪”、“啪”、“啪”声,伴随着摩托排气管的嘟嘟作响。这是派报员边骑着摩托,边从旁抽出一份报纸对折并用橡胶圈捆上,沿家挨户隔着篱笆投送时,报纸与水泥或瓷砖地板相碰的声音。由于每户家庭订购至少一份报纸,所以总是得等上好一阵,才能听见报纸落在自家门外的声响。
派报员这份看似简单轻松的工作,其实技术含量不低。首先,他必须精准记得每一户订阅什么报,再神准地将报纸投入订户打开家门后一眼能见的地方。到了雨天,落地处则应避开积水洼地以免浸湿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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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些孩子来说,派报员每天清晨投报的声响也犹如开启一天作息的按钮。摩托声远去,再不起床准备,赶不上校车,上学就会迟到了。对一些主妇来说,那声响也在提示主妇赶快打开家门,捡起报纸,迎接忙碌的一天。
记得学前,报纸还未成为起床按钮,因为价格便宜又大张,而且用完即可丢弃,所以常在吃外卖时充当餐垫。那也是母亲把青菜包起来防潮的好伙伴。过年大扫除,母亲为了清理灰尘,还会在橱顶铺上一两层报纸,准备下一年清理时直接将积尘的报纸掀起丢弃,省去许多擦拭的功夫。那时的报纸,除了唾手可得,就是随意浪费母亲也不会生气的东西,与阅读和知识完全沾不上边。
阅读报纸的习惯是入学后,看着父亲阅报的身影慢慢培养起来的。记忆中,父亲最多的样子便是下班回家或上午班之前的早晨,半躺在客厅地板,倚靠在沙发椅边,左手高高举着报纸阅读的身影,一看可维持一两小时之久。早晨的阳光折射进屋,落在父亲身上,窗花在报纸上投射出一条条影子;另一头则是被报纸遮挡的面容,有点黑,光线非常不佳,但父亲似乎乐在其中。
好奇心驱使下,我开始翻阅报纸。不过与细读每一篇章的父亲不同,我只中意娱乐版面。老一辈常说,报章是用文字带领读者打开通往世界的窗口,而为我打开那扇窗口的便是娱乐版。作为学龄儿童,明星偶像的故事堪比国家大事。我成为了八卦记者最乐见的八卦读者,巨细靡遗地阅读每一篇娱乐新闻的每一字。那是在校园与同学之间的重要谈资,甚至是交友成功的关键。
除了明星绯闻与勾心斗角,吸引我的还有内页用文字描绘的戏剧世界——当日剧情简介。简介的种类非常广泛,涵盖公共与有线电视播放的剧集,偶尔也有一些综艺节目的介绍。每天上学前的一读,总让人迫不及待天黑之后的播出画面,这让白日枯燥乏味的校园生活似乎也过得快一些。
当时即使家中没有订阅有线电视台,也会把它的剧情当连载散文与小说来读,任由剧情挑动无限想像神经,让文字在脑海中随心起舞,也会脑洞大开,补足一些省略的细节。最开心莫过于一到周末,报章会在星期天周刊公布未来一周的剧情,让观众预知接下来的发展。
周刊封面变成我的课本
小时候我还会将自己喜欢的剧照剪下,并夹在书里收藏到衣柜旁的抽屉,有时间就拿出来摊在床上慢慢欣赏。我并不喜欢把它们收藏成册,而且报章纸质又比一般纸张脆弱,容易破损,于是绞尽脑汁自创了保养图纸的方法。那就是将白纸裁切成一条条、一公分的纸条,沿着图片背面的边缘贴满一周。这样图片周边有效加固,也改善了纸张原有的皱褶。记得在没有触屏手机的时代,仅靠不断复读周刊的一两页,看看散落在床上的图片,便能消磨整个周末的午后时光。
渐渐的,翻开星期天周刊成为每个周末的日常。随着年纪增长,吸引我的版面也越来越多。
首先是切合主题的周刊封面。我常觉得封面设计之精准细腻,印在新闻纸上是否大材小用了?因为之前培养了收藏剧照的习惯,遇到喜欢的周刊封面也会一并剪下收藏。印象最深刻的应是一期哆啦A梦的专题,虽已想不起里头的内容,可依旧记得当时不管封面还是内页,自己剪出了好多图片。常年累月剪下的图片一直到中学,才有机会向世人展示。当时常把整张周刊封面拿来包课本,上了高中则拿来装饰簿记科用的账本,成为自己专属的封面。
除了封面、图片,中学以后我还喜爱阅读每周的影评、剧评,以及音乐专辑介绍。这些栏目让本无法常常踏足电影院的自己也能观赏许多电影;不买专辑也能“听见”更多音乐与歌手的作品。
每一周的游记专栏也让我对世界、旅行有了第一次的向往。曾经,流浪、穷游是人生终极目标。往后重读集结成册的游记,我一面感慨旅行予我的意义已同书中相去甚远,一面借文字回味那个定格在过去,天真烂漫的自己;那个对未来充满想像的自己;那个恣意定义未来的自己,眼眶不自主地湿润几许。那个只有《数码宝贝》却还未进入数码世界的时代,多亏了每周二十几页的周刊,使一个中学生在零用钱不多的阶段,能一毛不拔地随着文字游走世界,度过了许许多多的快乐星期天。
出国读书后,翻阅报纸的机会变少了。不变的是翻阅网上报章时还是习惯先点击娱乐新闻;喜欢在追剧前上网搜索剧情,重复观看视频预告好几次,不断温习并期待播出。这根植于心的习惯虽总让人哭笑不得,但也多亏这没什么用处的习惯,潜移默化地为自己打下了坚实的阅读与书写基础。
当然,今天,报纸点亮每家每户一日作息的盛况已然远去。网络新闻遍地开花,传统报章已不是获取资讯的唯一途径。广告收入不足、印刷成本增加、报纸价格上涨,促使更多人不再订报。每天清晨派报员的摩托声仍准时报到,却少了缓缓向前的伏笔,只剩径直驶向家门投掷后,扬长而去的排气声。偶尔我替母亲捡起地上那越来越薄的报纸,切身感受着新闻报业正面对的残酷现实,心里总有点不安。因为对于不擅使用手机的父母来说,电视与报章依然是他们获取外界资讯最直接的方式。
阅报是父亲的日常铁律,即使经历中风,读报仍是他从不落下的日程。母亲偶尔也通过看报纸的行为,来判断父亲的身体状况。若早晨父亲连翻开报纸都提不起劲,母亲便随之上紧发条,格外用心观察他的健康变化,是不是发烧或有其他病痛。最近,报纸也成了母亲在等待父亲漫长洗肾时间的消遣。所以前阵子刷网得知报纸停刊的新闻,心情极度急躁,幸好最后在多方查证下发现是假新闻,才松了一口气。
不同于其他家庭,报纸与我们家的叠加记忆依旧是现在进行式。如同今天,晨光与报刊都依约前来,穿过百叶,透过窗花,折射入屋。看见的是摆放在沙发对面的轮椅,父亲坐在轮椅上,将报纸平铺桌面阅读,灵活的左手虽然留下昨日插针的痕迹,但是仍然强而有力地举起报纸,详细阅读又放下。这次没有了报纸遮挡,阳光时而温柔时而刺眼打在父亲消瘦但健朗的侧颜,投射出条条日光影子。
这样的陪伴极好,真心希望能一直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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