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怡.16岁社媒禁令：法律划线，教育缺席

在中国任教的姑姑跟我说，学校里学生的对话已经变了。以前他们讨论“昨晚刷了几个小时视频”，现在则在交换心得：“你是怎么绕过青少年模式的？”“谁家大人可以帮忙用身分证注册一个正常账号？”

技术把门关上了，孩子就开始研究从哪一扇窗钻出去。这并不是哪一国孩子比较“叛逆”，而是人类很自然的反应：当规则只是外力压下来的时候，很容易就会演变成“猫捉老鼠”的游戏。更关键的是，就算你真的让一个孩子在16岁之前完全不上社交媒体，他在第17岁、第18岁那天，打开第一支短视频、第一次登陆平台的时候，面对的是同一片信息海洋：假新闻、阴谋论、极端情绪、完美人设、收割情绪和荷包的内容制作工厂，一个都不会少。如果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学过怎么判断真假信息、怎么辨认被操纵的方式、怎么处理来自陌生人的“好意”、怎么拒绝跟风和网暴，那么他只是晚一点跌进陷阱，而不是自动拥有了免疫力。关掉账号，不会凭空长出判断力。少看几年，不会让一个人自动变成成熟的数字公民。

在马来西亚，对城市中产家庭的孩子来说，社交媒体不只是娱乐，也是补课工具、语言环境和社交场所；对偏远地区的学生，它甚至是连接外面世界的少数窗口之一。很多学校和补习班的通知靠WhatsApp，家人之间的视频问候靠各种App，连慈善项目、社团活动、学生社团的招募，也都搬到了社交平台上。

这并不是说，政府什么都不该做。国家出手设定底线——例如限制定向广告、禁止未成年打赏和带货、要求平台降低针对未成年用户的算法强度——都是必要的。但无论中国还是马来西亚，最终都绕不过一个问题：谁来教？怎么教？

如果学校的课程表里仍然挤不出一节“如何读懂网络世界”的课；如果我们在家里，还是习惯用“一刀切禁止”取代解释，用“你不用知道那么多”堵住孩子的问题；如果大人自己也一边抱怨孩子沉迷手机，一边在他们面前盯着自己的屏幕——那么，就算法规再怎么收紧，未成年人的账号暂时都沉睡了，几年之后醒来的，仍然会是一代对信息洪流毫无准备的年轻人。

通讯部长已经给出了一个“强力起点”，社会接下来的选择，却不能只停留在拍手叫好或一味反对之间。真正艰难也最重要的部分，是我们有没有趁这段“被强制放慢的时间”，在学校里认真谈媒介素养，在家里给予孩子正确的引导，在公共讨论里承认，孩子不是要么“关起来保护”，要么“丢进去自生自灭”，而是需要有人带着他们，一点一点学会在信息的大海里游泳。

法律可以一键关掉他们的账号，却点不亮他们脑子里那盏灯——那盏辨别、思考、判断的灯。要不要点亮、能不能点亮，最重要的不在禁令，而在我们这一代大人愿不愿意花时间、用心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