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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

他总在日头西斜时出现。塑料凉鞋蹭过五脚基的水泥地,发出倦怠的沙沙声。然后是门楣铜铃一响,不脆,带着些许锈蚀的沉闷。 “一块钱。”声音含在喉咙里,要侧耳才听得清。手先递过硬币,才从裤袋摸出那个灰布手帕包。帕子四个角都磨起了毛边,系着个松垮的结。 我舀酒时,他就在柜台那边解结。手指因常年侍弄花草显得粗粝,动作却极轻巧。帕子展开,两朵白兰卧在中央,递给我,瓣缘微卷,还带着午后的温度。 “香。”他说,眼角的皱纹聚拢又散开。“很香。”我答,把酒盅推过去。 这样的对白说了七百多回。有时他袖口沾着泥,有时衣领别着片叶子。最厉害那次他额头渗着血丝,说是修枝时被划的。但白兰永远妥帖,像是刚从梦里摘来。 店常客都晓得他了。炒粿条阿财会笑:“送香伯又来。”放学的囡仔总要凑近来深吸气。连街猫也认得他脚步,老早蹲在门口等挠下巴。 去年雨季他三日没来。再出现时瘦得颧骨凸出,却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里头整整齐齐六朵白兰。“补的。”他说,眼睛盯着酒盅里的涟漪。 后来听说他住街尾老屋,儿子在狮城。阳台白兰是他某年某月某日种下的,缘由无人知晓。只知他每日对着花说话,像在等人。 过后,铜铃再没响过。 第三日,椰浆饭安娣来说,老屋阳台的花都耷拉了。 我去医院时,白兰才开第二茬。他躺在床上像片枯叶,看见花时眼睛亮了一霎。手指在床边摸索,最终在我腕上停驻,轻轻三下。 床头柜上摆着那个灰布帕,包着两朵干瘪的花。瓣缘焦褐,香气却倔强地不肯走。 葬礼很简单。照片里他系着歪扭的纽扣,身后是满阳台的白兰。泥土覆下时,我往里撒了把白兰花瓣。 如今我每日关店前,都去街尾老屋摘两朵白兰。他儿子留了钥匙,花树有人照料,开得比从前更盛。 昨天黄昏有个囡仔扒着柜台问:“还能闻香吗?”我指指玻璃盏里的白兰。她深深吸气,忽然说:“阿公说香是活的。” 是的。那个用一枚硬币换满室生香的人。他让我们都沾了光,在七百多个黄昏里,分得些许永恒。 此刻铜铃又响,我回头望去。门外空无一人,唯有白兰香气穿过夕照,漫进店来。 相关文章: 爱紫人/必需品 黄明乐/记忆的回廊 黄雯薏/老人与少年
1星期前
曾经有一段时间,那是我到台湾的第一个学期,为了满足申请健保的居留时长,必须连续逗留台湾差不多半年。或许听起来是没什么困难的,只要乖乖待着不出国就行,整个台湾可以随便走。其实像平时那样上课下课写作业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当学期结束时,整个紧张的节奏突然停了下来,像突然掉进了黑洞,霎时间无声。 或许是有些不习惯,一直以来高强度的工作和生活,迎来了短暂的空窗期。我可以不用工作,可以不用上课,可以不用写论文,可以不用回家做一个孙女、一个女儿、一个姐姐、一个妻子、一个媳妇。那么猝不及防的,我可以为所欲为了。那是我期待已久的孤独到极致的独处时间,我想过要尽情品尝美食,想过要写出惊世骇俗的小说,想过要努力运动重振健康,想过要随心所欲地旅行,却从没想过自己会陷入极其矛盾的失眠与嗜睡周期。 几乎每个深夜,我都蜷缩在被窝里。冬天室外并不太冷,但室内总有一股莫名的寒气,蜷缩在被子里穿着厚厚的毛绒睡衣和袜子,脚趾还是冻得发白。我在被窝里面,偶尔看一些书,看得累了就发呆看看天花板,更经常是无助地划手机。在每个睡不着的深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意会突袭,无窗的房间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或许天早已亮了,但房里还是一片深夜。突袭的睡眠几乎是卡车一般碾压过来,眼皮和身躯都无法挣脱,密闭的房间里封印住梦境和意识。再次醒来,太阳又已经落山。 在几个未见太阳的日夜后,我决定稍微对抗一下,对抗一下那个颓靡的自己。我实在不想在冬天旅游,体力也不太允许自己去太远,只能在台北稍微走走,于是给自己设定每天的目标——地铁能到的景点。每天到一个景点走走,第一天从最近的西门町开始,到台北车站、中山、信义、101、龙山寺,最后一天往最远的淡水。 淡水在西北边,是17世纪到19世纪时期重要的港口。从景美到淡水需要在中正纪念堂转淡水信义线,大约一小时半路程。捷运越往北开,温度和风景渐渐有些变化,稍微感受自己逐渐脱离城市。冬天的日照较短,从淡水捷运站出来时日光已经渐渐虚弱了,我随意沿着路边的市集走走看看,走到了水岸之处。那天的风很大,我低头整理风衣,忽见水边蔓延一阵金光,抬头仿佛看见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拎着一个装着夕阳的小篮子,轻轻将小篮子里的夕阳层层洒满整片水岸,轻轻地也洒了一些在我的心上,柔软温暖覆盖了上来。 孤独与夕阳一起融化 金光覆盖的河岸,是名副其实的“金色水岸”。一侧有许多美味的海鲜热炒和夜市小吃,我随手买了最喜欢的炸螃蟹仔沿着金色水岸一直走,走到河岸某个餐厅旁。餐厅旁边的人行道上有几只散步小猫和一个女孩的铜像,我静静地坐在女孩铜像旁边,吃完我的炸螃蟹仔,如果那些是真的猫和女孩,我就不敢坐下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为了纪念作家忽忽在淡水河畔喂养流浪猫后意外离世的纪念铜像,她的善意穿越时空陪伴我。 金光渐渐暗去,我一直走到金色的尽头,坐在雪糕店前面的长堤上看逐渐沉入水里的太阳,不吃雪糕。我和太阳之间有一座栈桥,两三对情侣像音乐盒额芭蕾舞者般旋转分合,孤独的船看着夕阳为他们剪影,夜幕降临,仿佛看完一场默剧。 河岸边的音乐继续,我往回寻找周杰伦爱吃的阿给。文化阿给在有点远的山坡上,我喜欢阿给,豆皮包裹肉碎粉丝,淋上满满的咸甜酱汁,像吃点心,没什么负担。回到淡水老街,看见一群人围在古早味蛋糕店前排队,我好奇也拥上前,店员说有一份孤独的双重起司蛋糕(还是双重孤独的起司蛋糕?),谁要的话可以不用排队马上拿走。或许大家都不喜欢那个被剩下的孤独,一时间竟也没人要。我高高举起手,穿越拥挤人群带走了它,一手抓起一大块塞进嘴里,眼里尽是河岸灯火。 淡水的夕阳已散尽虚空,我孤独到极致的独处时间结束了,失眠与嗜睡也悄悄退场。早睡早起,回到师大综合大楼的研究室,接着读《女人,火与危险事物》。
1星期前
1星期前
志勇出新书,我真心为他开心,马华文坛上已有他的名字,不像我虽偶有创作却仍徘徊于文坛之外。 志勇在K城的诚品做新书分享,聊起他是从部落格开始创作的,故翻阅《漫步修习》,总有部落格实体化的感觉。从中我们得以窥探其内在的各种面向:像〈门神与布鲁托〉,他是认真站岗的校园贩卖部管理员;〈鸟事〉,他是对垂死的麻雀不知所措的青年;〈后疫情症候群〉,他是对现实与未来感到焦虑的硕士生;读完会发现拨开他老人般的成熟的灵魂外皮下,是一个敏感(作者在书里也多次承认)又孤独的灵魂。 散文集记载他的日常琐事以及与友人的对话之外,更可见他对人生姿态的思考。其中〈逆箭、缄默及其他〉从物理角度表达生命的看法,“‘垂直活着’是遵循历时性(diachronic)的成长,‘水平留恋着’是紧握共时性(synchronic)的美好”。〈2018:天才儿童1985〉则娓娓描写因疫情关系而滞留在槟岛,述说那段时间面临的迷茫与焦虑。站在人生十字街头,未来方向难以定夺,何去何从也从未有确切的答案。尤其来到传说中的2020,才意识到所谓的理想并未因2020宏愿而实现。大至国家政治,小至个人生活,一切充斥着失望与悲伤,才赫然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进而怀疑自己何必虚耗力气在“动弹不得的不安和焦躁当中”。 夜深人静时总会感慨,像我这样一个充满漏洞的人,是不是永远都盛不了任何事物,包括爱情。如此敏感脆弱的共生关系,多么需要肥沃土壤和温煦阳光。然而更多时候我只是借助阳光才能发亮的月,而且前提是需要漆黑衬托才能看见明亮之处。内心黯淡的人值得爱与被爱吗?笨拙迟钝的人值得爱与被爱吗?自由无拘的人值得爱与被爱吗? 一连串的深夜自问不禁联想起太宰治的名言:“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敏感自卑的人总是胆小的,他们质疑自己是否有爱与被爱的能力,却依旧暗自期盼着,但又害怕自己是否有资格去爱与被爱。他们在质疑、害怕和渴望之间来回走动,像堂吉诃德般,与无形的敌人在内心深处战斗着。文章的最后志勇没有解答,只是停留在他独自一人飞往北京求学,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志勇出新书,我真心为他开心,马华文坛上已有他的名字,不像我虽偶有创作却仍徘徊于文坛之外。那天分享会的最后,志勇谈起自身还在平衡学术和文学创作的状态,我不禁感叹,当年龄相仿的年轻创作者的文心在雕龙时,我已文心凋零。 更多文章: 【马华读立国】王晋恒 / 青春孤旅的漫游者 【马华读立国】叶福炎 / 他没把星星搬进房间里
2星期前
这本书的章节安排精妙,从“洞”这一象征性的标题开始,到对温柔、爱情、孤独、成长与心灵的探索,逐渐揭开生活的层层面纱。洞,本身是具象的,但又是想像的,这给予了读者无限的思维空间。 《洞》是蔡晓玲的散文集,等书漂洋过海来到我手里的时候,发现已经是二刷了,说明这本书广受欢迎。虽然有些文字已经在专栏连载,但是把这些文字整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透过文字看作者背后思想情感的最佳时机。蔡晓玲透过独特的文字与情感表达,带领读者进入她个人的内心世界。 这本书的章节安排精妙,从“洞”这一象征性的标题开始,到对温柔、爱情、孤独、成长与心灵的探索,逐渐揭开生活的层层面纱。洞,本身是具象的,但又是想像的,这给予了读者无限的思维空间。 第一辑“洞”以对自然和时间流逝的感悟为主,描绘了人与环境的密切关系。通过与河流、雨天、迷宫等元素的对话,蔡晓玲表达了她对人生的哲思和对美好时光的怀念。而第二辑“猫都不见了”则通过对猫的描写,引发对生命、孤独与消逝的沉思。这些作品中,猫不仅是生活中的一种存在,更是作者情感的寄托,呈现了一种消逝与追寻的主题。 第三辑“最初是温柔的”展现了作者对温柔与人际关系的细腻观察。无论是对“最初的温柔”的回忆,还是对日常生活中平凡瞬间的感悟,都充满了人性化的光辉。这一部分的作品多描绘温暖的情感,无论是对女孩的鼓励,还是对心灵的追寻,都透露着温柔与关怀。 随着书的推进,第四辑“在San Francisco Coffee写信”将目光转向了城市与他乡的交织,展现了作者在异乡的思考与生活的片段。从“龙猫表弟的爱情”到“同居者”的故事,细腻的情感描写让这些看似平凡的日常更具深刻的哲理性。 最后一辑“阳台”则以一种更加自由、开放的心态,探讨了关于自我认知、梦想与自由的追寻。无论是“新病来了”的困惑,还是对“白日梦”的憧憬,都在呈现一个更加豁达与包容的内心世界。 总的来说,《洞》通过各个独立却又相互关联的篇章,探讨了生命的多重维度,既有温柔细腻的情感描写,也有对人生哲理的深刻反思。通过对日常与非日常的描绘,蔡晓玲向读者传递了一种从容面对生活的态度,感受生命的温柔与美好。黄锦树教授以〈平淡的温柔〉为题做序,恰是抓住了本书所要表达的主旨。 更多文章: 【第十五届花踪文学奖马华散文组首奖】洞/蔡晓玲
2星期前
如果黄锦树的伪长篇小说《雨》制造了一场潮湿南洋的幻境,或许那些落在《沙坛城》的雨,正在灌溉和滋润着本土的盆栽。 近来,偶有在网络上浏览以“潮湿”、“黏腻”来形容他们所阅读到的马华文学,心中浮现了各种困惑。不仅与马来西亚的地理环境相悖,我也未从阅读中有此体验。倒是从林俊龙的短篇小说集《沙坛城》中,重新体验大雨落下瞬间的时间冲刷,缓慢、暂停与空白格。 2019年,林俊龙的参赛作品〈Chelsea Blue〉夺得花踪小说首奖。相隔6年,终于在今年把他过去创作的7篇短篇小说,汇集成册。每一篇小说都是独立故事。故事与故事或有互文的地方,但并不彼此影响。虽作者在后记陈述其3篇的创作主题是孤独,而接续的3篇是思变,最后一篇则是两者的结合。 回到雨的讨论,作者在前3篇小说〈雨树之下〉、〈第二片屋瓦〉、〈到远方〉都布置利于落雨的环境,山、树、河等自然景观。而当叙事开始驱动每一篇小说的空间后,仇日情结、华人赌性以及寄养离散的血泪叙事,总算开始娓娓道来。有实际落雨的“第二片屋瓦”——我个人很喜欢的一篇,也有泪水浸湿的“雨树之下”和“到远方”;而每篇故事中的小女孩以消失或死亡的方式存在,倒像是一场雨后给人留下的空白格——她后来去哪里?她后来怎么了? 这或许是作者小说创作中的惯用技巧。同样的情况,也曾让花踪评审对此议论。例如,〈Chelsea Blue〉中那位只被用来作为对比的早逝叔叔,实际上并没有完整交代。这种被当作是剩余的装置,有需要吗?对于一个读者来说可能没差,但它需要读者一起来完成,让叙事抵达更远的地方。那是哪里呢? 这种剩余装置的空白,在〈沙坛城〉(也是集子中最长的一篇)更被玩得极致。故事讲述死后的灵魂们正找寻失落、遗失的碎片,而主角过程中历经记忆确认、体验感受到自我重建,最终小说创作者却让一切都只幻化在声“唵”的尘土里。我不知道这是否为创作者的叙事内核。但是,如此用力堆叠的沙坛城只是一场虚无吗?这里存有许多叙事上的哲学思考与辩证。 而在〈老奥尔洛夫〉和〈一颗完美的蛋到底要煮多久〉,创作者或多或少也都给出了一些提示:在臣服与自由之间、在完美与不完美之间,还有那个比终点更远的地方,才是更重要的。会不会是那些下了,以及还没下的雨呢?如果黄锦树的伪长篇小说《雨》制造了一场潮湿南洋的幻境,或许那些落在《沙坛城》的雨,正在灌溉和滋润着本土的盆栽。没有人敢对此赌注。但是,我们都知道,快下了!雨,在比终点更远的地方。 更多文章: 【读家说书】高慧铃 ╳ 谢淑怡:校对是一份即使做了十年,还是没有十足把握的工作 【读家说书】龚万辉 X 农夫谈封面设计:关于书本的第一道风景
1月前
1月前
炎热的午后,我蹲在晒得发烫的砖片上,看着它们沉默地扛着白色蛆虫的尸骸,像一只送葬的队伍,在烈日下有秩序地进行。突然想起幼时外婆说的话:“蚂蚁搬家,就是要下雨咯。”可这艳阳的日子,没有一丝乌云,只有阳光把蚂蚁的影子照成一个个浓黑的圆点,在滚烫的地面上颤抖。 我俯身,想看得更近些,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地面。这时才看清,原来每只蚂蚁并非无脑地跟随前者的脚步。领头的触角不停颤动,像是在发出电报。排在中间的蚂蚁偶尔停下,用前足调整背上的重物。最后的几只蚂蚁总是走走停停,时而回头张望,仿佛在确认有没有同伴掉队。 有只蚂蚁脱离了队伍。它在砖缝边缘徘徊,触角着急地摆动,像迷失在毫无讯号森林里的冒险者。我摘下一片叶子横放在它面前,它却绕了过去,继续固执地往错误的方向前进。这让我想起家中最年长的长辈,每次用自以为对的方式办事,但却没有一个人支持,同样固执,同样孤独。 它们好像永远知道要去哪里 砖缝深处,蚁穴的洞口像一只小小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偶尔有几只蚂蚁进出,它们碰面时总会停下来触碰彼此的触角,像是在交换什么重要的情报。我想像地下的世界,错综复杂的通道,里面有食物储藏室、幼虫育婴室还有那只终日产卵的蚁后。它是否知道自己的子民在地面上的冒险? 我伸手挡住一队蚂蚁的去路,它们立刻乱作一团。有的试图翻越我的手指,有的开始绕道,还有的慌张地原地打转。但是不到一分钟,它们又重新组织好队伍,继续前进。它们迅速恢复秩序的能力令我惊叹,很想问问它们,在它们的世界里是否也有“挫折”这个概念? 太阳西斜时,蚂蚁的队伍变得更长。它们不知从哪儿搬来一片红色的花瓣,像一面胜利的旗帜。我忽然觉得,或许它们比我更懂得生活,永远知道要去哪里,永远有同伴并肩而行。 砖缝的阴影里,那只脱离队伍的蚂蚁终于找回回家的路。它跌跌撞撞地爬向穴口,它与其他守在穴口的蚂蚁触角对碰的瞬间,我仿佛听见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暮色中,最后一队蚂蚁正匆匆赶回蚁穴,而我的影子已经长得盖住了整个蚁群。我站起身,膝盖关节发出响声,提醒我,该回家了。
2月前
很久以前,当记者的时候,我曾经到一位年轻逝者的治丧处采访。他的父母十分难过,受访的是他的3个姑姑。3个姑姑言语间都是玩笑,令我觉得很不舒服,但我一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她们那么反感。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她们的反应和我预期的哀伤完全相反。血缘关系无法决定一个人是否该为逝者感到悲伤。 6年前,母亲从诊断到逝世不过两个月。哀伤宛如海啸淹没了我,有一阵子我天天流泪,甚至不想活了,因为最关心我的人已经离开,而我没有及时地保护她,我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或资格?我活下去又怎样,她也不会回来了。身体也感知我的悲伤,我一个月内看了4次医生,最后一次,感冒严重到连眼睛也受影响。 母亲离世不久就碰上冠病肆虐,大家都闭门不出,我的哀伤也像被困住一样,随着我留在家里的时间一直延长。有时,我也会开心,但只要我躺在床上、一个人坐巴士、看到亲人离开的戏码……我就会流泪。有时候我很安静,有时候我会哭得喘不过气。 身边的人给的反应各种各样,朋友最常说“节哀顺变”、工作伙伴最常说“加油”。感觉上人是不允许长期哀伤的,丧亲者就是要“move on”(继续生活下去)。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忘记母亲,也没有办法不难过,我怎么move on? 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和哀伤共处。 时间可以淡化哀伤,但它还是时不时找上门。4年前,我遇上我的爱猫。它的出现为我的生活提供了一个新的重心。这几年我的生活或总是绕着它转。它不会说话,但是它的陪伴却给我最大的力量和安慰。有时候要面对难搞的客人,我会在和它在一起的时候才回信息。它的存在,让胆小的我不再那么害怕,因为我知道为了它,我必须勇敢地工作。 但是,它去年病逝了。 哀伤并没有固定面貌 经过母亲那一次的离别,我知道自己在爱猫临终可以为它做什么。可是无论怎么准备,它过世后,哀伤的重量还是一样。我天天哭,而且这一次有一个更糟的地方是,它是一只猫,我在它生病、病危、病逝后都没有名目请假。如果说妈妈的离世让我的哀伤能让大家接受(会哀悼、慰问、给帛金),爱猫离世的哀伤大家都好像不觉得是一回事。这点令我更加难过和孤单,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小家子气、有问题。 直到最近,我读了香港安宁社工梁梓敦分享的《谈悲伤·学善别》(由香港大学社会工作及社会行政学系“赛马会善别关怀同盟”出版的公共教育专业手册),才知道我对爱猫的悲伤是一种“不被认可的悲伤”—— “一个人是否感到悲伤,很视乎逝者与丧亲的人两者是否有情感联系,而非由血缘决定。 “可是,悲伤深受社会文化因素影响。社会有不同的规范和期望,我们也不期然会内化或接受一些潜在悲伤的规则,例如可以为谁悲伤、如何悲伤、能悲伤多久等等。因此,当一些关系不被社会认可,或是关系不被肯定,当事人的悲伤往往会被否定或忽略,学者称之为‘被剥夺的悲伤’或‘不被认可的悲伤’(disenfranchised grief)。 “悲伤需要表达和被看见。当一个人经历‘被剥夺的悲伤’,往往只能独自承受孤独痛苦、无法公开哀悼,或是把悲伤压抑,对个人身心造成极大压力。” 读到这一段文字,我很想拥抱手册背后的编辑团队。我终于有一种被理解、被接住的感觉。我也在书中读到“悲伤没有时间表”,丧亲者不一定会经历伊丽莎白·库伯勒·罗丝(Elisabeth Kübler-Ross)在1969年提出的“哀伤五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沮丧、接受。许多因素都会影响一个人的反应,因此哀伤并没有固定面貌,每个人的哀伤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记得高中时很讨厌微积分,最后靠死记硬背得到甲等。哀伤比微积分棘手千万倍,6年来,我四处摸索、磕磕碰碰。一开始我想要摆脱哀伤、move on,但是开始看书、接受辅导、上课后,我知道哀伤无法像解数学题那样,照着方程式按部就班就可以解出答案。于是,我想要多了解哀伤,想要和哀伤和睦共处。这本手册,让我明白其实我常常想起妈妈和爱猫、为他们难过是没有问题的,我也可以时而哀伤时而move on,只是我以前不知道,因为我们的社会和教育从来都没有培养人们的“悲伤素养”(Grief Literacy),我们没有相关的知识、技巧和开放的价值观去面对悲伤。 我现在坐车时,还是会静静地流泪,我知道重感情的我对于妈妈和爱猫的哀伤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我允许自己哀伤,在温暖湿润的泪水中继续与他们连结。
2月前
2月前
3月前
我的床头有个空瓶子,玻璃材质、粗糙的瓶壁,显示它不贵重的身价和制造它的人敷衍的心态。它矗立在床头的木架子上,放得太靠近电灯开关,每晚关灯,手总要小心避开它,以免它被打翻,摔成一地碎片。它的瓶壁太高,除了花,拿来放其他的什么都不合适。缺乏想像力的设计者也许从未替它设想过其他可能。 我养的花总是活不久。无论怎么悉心照料,它们很快会萎缩、干枯、死亡。我早就发现,相聚离散是必然,我充其量只能当个见证人,便自认为已经见惯人生的各种变幻莫测。 那人走后,说实话我没费多少力气,就适应了新生活。上班、加班、回家、睡觉,然后重复、重复。真是多亏鼓励加班的企业文化。时间像风经过,除了停在脸上的些微寒意,什么都没留下。日子平淡,没什么可提的。银行里的存款数目每个月缓慢增加,虽然远不及大富大贵,起码有安全感。这样的生活,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也就理所当然没有太多动力去改变它。 那天我不小心在地铁上睡着,惊醒时,突然发觉车厢里安静得不像挤满了人。一群人肩膀擦肩膀,却没人发出声音。大家都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而这许许多多的小世界挤在一起,竟毫无交集。真是荒谬,这么多人的地方,这样荒凉。 在常去的便利店,我第一次买了草莓味而不是原味的口香糖。味道相当人工,不过总体而言不差。回到租住的房间,等待热水煮好的时间,我躺在床上任由许多毫无意义的画面从手机屏幕前经过。开关弹起,水煮好了,但我懒得起身将热水倒进保温壶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撑到了极限,墙上的灯泡毫无预警,啪地一声爆炸了。漆黑中,似乎有碎片贴着我飞过。 我借手机的微光检查自己,确定没受伤,才勉强打扫了灯泡的碎片。抽屉里有备用灯泡,但我太累了,打算等天亮才处理。灯坏掉,我陷入无可奈何的黑暗,却反而感到安心。正准备睡觉。 “看我。”身边传出小小的声音。“快看看我。” 声音从床头传来,音色不错,清新悦耳。我靠近它,发现空瓶子底部有东西微微发亮。一小块灯泡碎片。 “让我留下吧。” 你是谁?为什么要留下? 这样的问题从我脑海一闪而过,我听见自己说:好吧,你可以留下。 “那我就是你的星星了。”乍看之下,那碎片的形状确实像星星发出的纤长光芒。 我开始期待下班。碎片,我管它叫星子,通常会在晚上对我说话。 它说:“今天过得好吗?我今天超忙的哦。” 你在忙什么? 星子向我展示新学的舞蹈。它本就亮晶晶的,跳舞时的身姿更好看。我抱着瓶子,笑着看它跳了一遍又一遍。 星子你今天也很努力呢。 “只要能逗你开心。” 我做了个五颜六色的梦。灯光灿烂辉煌,人们挤在一起,高声尖叫,兴奋且放肆。汗水和体温从四面八方袭来,毫无边界感。快速的鼓点正好打在心跳上。我无法保持冷静,也跟着呐喊,关闭大脑,让自己融入,成为人群的一部分,也让人群成为我的一部分。我许久没做过梦,醒来后神清气爽。 我开始带着瓶子出门,好随时查看星子在做什么。生活依旧单调,不过也会有比较有趣的日子。走廊里,隔壁部门的女孩不小心和我对上视线,我们默契地朝对方点头微笑。地铁上,我起身下车的时候,座位正好让给一位老人家,他对我说了谢谢。 回家路上,我告诉星子: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星子也高兴地说。 我便心满意足了好久。 刚开始我静静听星子说话的时候比较多,后来常是我在说,它偶尔回应几句。 星子你知道吗,每个月15号,我会打电话给我妈,告诉她一切都好,没什么大事,下星期回去看她。每次时间到了,我拨打同样的号码、说相同的话,像在代码里加了定时任务。然后我妈会说,那就好,好的,等你回来。每次都一样。 有时候我觉得这世界像个巨大的程序,很复杂的那种。我是里面一排普通的cron + if-else……对不起你听不懂吧,简单来说就是有固定的时间表和行为逻辑。真抱歉,我知道这个话题对你来说可能很无聊。只是我忍不住想,我们的命运是不是老天爷写好的代码?星子,你相信命运吗? “你总想太多?啵啵哲饮泡菜玉米可乐,一口下去,就只想一件事:太炸裂了!!啵啵哲饮,炸掉杂念,专注刺激!” 星子连说带唱,无厘头又搞笑。我大笑一场后,真的尝试了啵啵哲饮新推出的古怪可乐饮料。口味不如预期般炸裂,泡菜和玉米的味道淡到只能隐约尝出来,总的来说还是一般可乐的甜味。没能通过让味蕾“爆炸”来“炸掉杂念”,我有些失望,但还是买了两箱回家。 有一段时间,我让星子的一言一行牵动我的情绪。它快乐,我就心安。如果它说今天过得不顺利,我也会陷入焦虑和彷徨。这时我就再买一箱泡菜玉米可乐,祈祷这样能给星子一些支持。因为买得太多,房里堆满饮料和来不及处理的包装盒。可乐喝不完,只好分给家人、同事。无奈大家都说难喝,最后我只能自己努力喝。 一有空,我便跟星子辗转各大城市。它带我看了好多灯光、人潮。星子周围的大家总是热热闹闹、快活恣意的。 “我爱你!”星子说。 “我也爱你!!”我全力对着星子大喊。 每次拖着行李箱离开房间去赶飞机,我都觉得自己义无反顾得仿佛后者。虽然银行存款迅速减少,但感觉非常充实。 养好一株植物不容易,不止费时又费神,还很可能失败。即使种在合适的器皿和泥土里,太多或太少光照,都可能使它枯黄。浇水的频率和时机影响它是否健康。还有施肥、修剪、除虫害……能把植物养得长久茁壮美丽的,应该都是温柔、强大又幸运的人吧。 项目的交付日期提前了。连续几个月,我们都工作到接近午夜。在异常情况下,为了让系统至少维持基本的运作,我们会设计一套“系统降级运行”方案。为了应对工作繁忙的非常时期,我也为自己制定了“个人降级运行”方案,具体包括每天固定吃同样的餐点、只选两套工作装轮换着穿、天天走同样的路线上下班等。策略是通过减少做决定的次数,将省下的脑力用在工作上。降级运行是我可靠的保障,这次我也如同以前的每一次,顺利渡过难关。项目完成,公司奖励每人一大笔奖金。 再次注意到玻璃瓶,它待在房间角落,被塞满了垃圾。能量棒的空包装、顺手接下的传单、皱巴巴的卫生纸、外带寿司的小酱料包、收据、墨水已经干掉的原子笔……我把它们清走,看见星子躺在玻璃瓶底下,已经不再发光。 曾经我认为它是我的星星,其实它只是一块细长的灯泡碎片。我遗憾地把它也装进垃圾袋。 我有些愧疚,我们落得如此下场,和星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因为我。我很清楚,即便不是因为疯狂加班,我迟早也会对星子失去兴趣,就像对其他所有事情一样。缘起缘灭,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我早就经验丰富。 空瓶子被放回床头,透过它厚厚的玻璃瓶壁,所有景物都有点扭曲。它依然空着。其实我知道,最好还是认认真真养棵植物,但一想到它被填满泥土,沉重的样子,又觉得怪异至极。先等等,不着急,以后再说。这样想着,此事又被轻轻揭过。 一个周末天气不错,我突然有兴致打扫房间。为了好好清洗每个角落,我把通往阳台的门大大敞开,房间里能搬的东西都搬出去。一边工作,一边播放着随意点开的歌曲清单,轻快的音乐和身体的劳动使我心情舒畅。隔壁新搬过来的邻居刚好出来抽烟,我们都看见了彼此,因为无法假装看不见,便聊了几句,氛围还算轻松愉快,然后他就回屋了。 空瓶子被放在阳台的杂物堆最上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一片神秘的紫色花瓣轻盈落下,躺在瓶子底部。它温柔又冷淡地说:“我可以留下吗?” 这片花瓣没有根系,也不携带种子。因为某些原因,它离开了属于它的浪漫花朵。我确定,它能存留的时间很短。在它败坏以前,我只能欣赏它几天,最多几个星期,但有什么关系?起码它能使人短暂快乐。它的声音这么靠近、这么美妙,充满了未知的惊喜。 当然可以。 我爽快答应。 相关文章: 傅采杏/故土 傅采杏/又一日仰望青天 傅采杏/相约的那一天
4月前
4月前
4月前
傍晚时分,夕阳余晖穿过两旁树叶的缝隙,照射在步道上,湖面波光粼粼。此刻的公园,热闹非凡。跑步的,散步的,谈笑风生的,双双对对的,一家三口的,也有像我这样,正三步并作两步,想以最快的速度,追上撒欢跑在前面的家中小孩。 是的,撒欢跑在前面的家中小孩,是我的侄孙。 选择没有组织自己的小家,曾经一度是妈妈身上的一根刺,哥哥眼中不圆满的人生。即便我个人觉得,它纯粹只是众多生活方式中的其中一种,不存在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之说。只是万万没想到,我的自以为是,却令妈妈耿耿于怀了许多年。 如果说在没有组织自己小家这个课题上,最令我感到缺憾的,应该就是让妈妈失望、难过以及担心。 除了家有大龄剩女,成了村头村尾闲聊的话题所带来的压力之外,妈妈更在意的,应该是不希望女儿孤独终老。年轻就失去丈夫的妈妈,想必最大的心愿,就是不想女儿跟她一样,有着没人在身边互相照应、互相扶持的相同命运,孤身一人度日。 无法帮妈妈完成心愿 许多事情都有折衷的办法,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我无法帮妈妈完成心愿。深感亏欠之余,我在其他各个方面,一直都尽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希望借此稍微弥补妈妈心中的遗憾。 除此之外,如果遇到好机会,我都会以各种各样的事情为例,想方设法开解妈妈,希望妈妈能够早日释怀。不懂话术的我,常常以妈妈最关心、最在意的侄儿侄女们举例,绘声绘影地讲述,如何灵活分配时间陪同侄儿侄女找学院,分享和侄儿侄女搭乘地铁,走一遍家里到上课、工作地点的趣事,到寄宿学校看望他们的经历等等……想凭借这些异乡日常,将没有小家牵绊的自由和各种好处,一一传达给妈妈。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真正让妈妈逐渐释怀的,竟然是从妈妈遭遇事故,历经头部重大手术,留院就医,出院痊愈后开始。妈妈从到家里来探望她的亲戚朋友口中得知,在她住院期间,不清醒的时候,是女儿日夜轮流,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边。妈妈跟我提及这事的时候,我锲而不舍地再次强调,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小家, 我们才有足够的自由来分配时间,做到日夜守候。 从此以后,妈妈开始转变心态,以另一个角度来看待单身生活的美丽之处。看到女儿过得开心自在,慢慢地,也就不再执著予女儿的婚姻问题了。我内心的愧疚感也因此得到缓解。 后来侄孙诞生,因为拥有相对充裕和自由的时间,我得以贡献一份力量,帮忙看顾,陪伴学习。生活本来就难有十全十美,虽然没有属于自己的小家,但是身边有侄儿侄女侄孙的陪伴,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 公园一幕,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普通日常,然而于我而言,却是人生中的另一种圆满。
4月前
当拿到这个题目时,我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定义自己。 我戴上耳机,忧郁的旋律在耳边缭绕,思绪渐渐沉入回忆的深处。我试图拨开时间的尘埃,去挖掘那些遗忘的记忆和秘密。 我是个在寻找归属的人。我一直渴望找到一个让我愿意奋不顾身去爱、去守护,甚至愿意为之牺牲一切的人。换句话说,我在寻找灵魂的伴侣。而这种渴望的源头,是我的母亲。 母亲独自抚养我和姐姐,而那个被称作“父亲”的人,从未尽过半分责任。在我居住的社区里,有些人对母亲指指点点,甚至当面对她冷嘲热讽:“那个就是没有老公的女人啦!”有些人更是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取笑。但母亲从不示弱,总是毫不犹豫地回击。那时我年仅6岁,不懂这些言语背后的恶意,也无法理解母亲所承受的异样眼光。我常想,明明都是女人,为什么要彼此欺负?从那一刻起,我对周围的人多了一份防备,害怕他们会伤害我和母亲。但无论多么艰难,母亲从未想过放弃我们。 她讲过一个故事:在我出生几个月后,她情绪崩溃,曾在深夜冲出家门寻找我的父亲,把年幼的我和姐姐独自留在家中。然而,她最终还是回来了。她本可以选择离开,去追寻一个更轻松的生活,但她还是选择了我们。如今回想,如果换作是我,我是否也能像她那样坚定?是否也能理解一个母亲对孩子那无条件的爱? 那时的日子其实还不算最难,至少母亲仍陪伴在我身边。但我未曾料到,更艰难的日子还在后头。 我们住在一间狭小的出租屋里,每到月底,母亲的愁容便愈加深重,有时还会背过身偷偷抹泪。懵懂的我只能抱着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经济拮据让我们无力支付房租,最后被房东赶了出来。母亲找到了更廉价的住所,我们又一次搬迁。我已记不清那是第几次了。 13岁那年,我刚升入中学。母亲每天接送我们,而我们唯一的代步工具——那辆旧车,也终于抛锚了。修理费用500令吉,对我们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于是,母亲带着我们改搭公共交通,每天往返学校需耗时两个小时。而那时,她的身体也悄然亮起了红灯。 起初只是生理期的剧痛,后来开始大量出血,脸色苍白如纸。医生诊断为子宫肿瘤,建议尽快手术切除。然而昂贵的医药费让我们望而却步。母亲选择了隐忍,每个月忍受剧痛,身体逐渐消瘦。即便如此,她依旧拖着虚弱的身躯送我们上下学。 我却因等车心烦而常常对她发脾气,丝毫未察觉她的疲惫与病痛。母亲从不责怪我,只是温柔地安慰。如今回想,我多么想狠狠搧自己几巴掌——她是那样爱我,而我当时又是如何回应她的? 至今未忘的孤独年味 渐渐地,我和母亲被迫分居。她住在宿舍,我则租了间房间。母亲偶尔回来探望,而我和姐姐的关系始终疏淡,彼此照顾却鲜少交心。我们母女短暂的团聚,也总在几个小时后匆匆分离。几个小时的温暖,终究无法抵过几个星期的孤独,我因此学会了不再期待。或许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可有些情感,并非能凭借意志轻易掩盖。 我记得某个新年,母亲因工作无法陪伴我,把我托付给亲戚照看。寄人篱下的生活本就不易,那一天更让我深刻体会到“孤单”二字的真正含义。我眼睁睁看着饭锅里的饭迅速分光,迟疑片刻后才缓缓走上前。饭桌上只剩寥寥几道菜,我不敢多取,生怕惹人不悦。端着那碗清淡无味的饭菜,我默默走回房间,仿佛整个世界都遗忘了我。 我坐在床上,一边扒着饭,一边无声地落泪。为什么我的家庭不是完整的?为什么我只能像个局外人,默默窥伺他人的幸福,渴望哪怕一点点温暖?现实却冷漠地告诉我:别人的幸福,从来不属于我。胸口仿佛被什么碾过,痛得窒息。那顿年夜饭的画面,我至今未忘——一颗煎蛋,几滴酱油,配着一碗白饭,那是我过年最孤独的味道。 两年后,我搬到了学校附近。那时我15岁,为了就学方便而租房,母亲则与亲戚同住并在她的店里帮工。她的病情已拖至极限,最终不得不动手术。医生建议连子宫一并切除以防复发,母亲点头同意。亲戚帮她承担了医药费,她孤身一人被推进手术室,不愿我们探望。她说要我们专心学业。但我们还是去了。我至今难忘她躺在病床上的模样: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却仍挤出笑容安慰我们。 回程的火车上,我望着窗中自己的倒影,试图在脸上寻找悲伤的痕迹——却什么都没有。我不明白,是不是自己已经麻木。多年后,母亲才告诉我,她当时很害怕。但她知道,不能倒下,因为她是我们的依靠。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为了所爱之人付出一切,而不求任何回报。 上了大学后,我结识了一些朋友,看着他们在爱情中绽放,家庭幸福美满。我才明白,也许,这份温暖从来都不属于我。我始终无法体会那种被坚定选择、被毫无保留接纳的感觉。 或许,这世界本就不缺找不到伴侣的人,而我只是其中之一。朋友总安慰我,说终会遇见那个对的人。但我明白,现实远比梦想来得残酷。我已筋疲力尽,不愿再经历从期待到失望、从热络到空荡的轮回。 我慢慢学会不再执著,也不再刻意寻找。因为母亲、朋友都不可能陪我一生,我最爱的人,终有一天也会离我而去。 我爱过,恨过,也曾厌弃自己。但随着时间流逝,我渐渐放下那个“等待被拯救”的幻想。像我这样的人,也许注定是孤独前行的旅人。 我的心,仍会因寂寞隐隐作痛。那些爱而不得的遗憾,那些深埋心底、难以言说的情绪,只能化作文字,静静刻在时间的缝隙中。 或许,这就是像我这样的人最温柔的归宿吧。
5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