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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裕全

2月前
星期五。 午祷时间过去很久了专员还没出现,即便我担心错过而在餐厅胡扒几口饭匆匆折回来,黑色玻璃大门外依旧贴着一张用马克笔写的“REHAT”A4纸,没日期没时间,鬼打墙似的要人等到天荒地老。 心虽急,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外头赤燄燄,只好蹲在树荫下给家人拨电话,说的都是同件事,最后不免叹息:是啦!我们很快就回去。 待专员迤迤然回到办公室,确认一些细节后在文件上盖章签字,已过去4小时。把妈安顿在副驾位,车子驶出鐡栅大门,近黄昏了。 我算了算,从我这里开车载妈回家,出收费站驶入高速公路,如果时速保持在90,中间休息两次加油或上厕所,那么到家的时间预计会是清晨5点。 妈喜欢坐车,整个人像坐在阿拉丁魔氊上飞了起来。妈总是难掩兴奋心情,瞪大眼睛对窗外移动的风景或建筑物,问这是哪里那是什么? 大学毕业后我在吉隆坡工作,专跑家禽饲料营养业务,公司配了辆旧日产130Y给我。我常借客访或收账之便,顺道“小确幸”回家过周末,开车载妈在附近甘榜或渔村溜达,妈说即便熟悉的风景开车去看和走路去看是完全不一样的。也因为妈真的太爱坐车,只要我回来,买个酱油或上街打包杂菜饭,都要开车载妈走一趟。 时间较宽裕时,我们会去更远的地方譬如太平湖或怡保的霹雳洞三宝洞,行程结束前在购物中心吃快餐,两人分享一份套餐,汽泡水薯条薯泥我一半妈一半,一天便觉不辜负。于是坐车出门充满仪式感,妈甚至会稍加打扮。只要出门转一圈回来,妈像换了个生命似的,又能继续卑微安静植物般的活着。 家里穷,兄姐都来不及长好便被丢到城市,好像多一人多一天多吃一口饭家里就更穷了,几乎要吃到脚下的土了。妈没办法跑,注定要和这个家困守一起,老死一起。而且妈说,死亡是传染病,谁家死了人接着会带走另一人,然后举例一二,都是我熟悉的街头巷尾脸孔。妈还说七月更凶,那些东西直接爬上来抓人,一抓一卡车。我听得毛骨悚然,劝说妈你别迷信,死亡不是被找到而是碰上,无论逃到多远都会遇到。 后来我辞去吉隆坡的工作南下新山,离家更远了。回家的小确幸像口袋里的零钱被挥霍殆尽,我告诉妈等我买房子后便接妈来住。 后来,久病卧床的爸过世,妈怕被传说中的恶灵牵拖,在爸落土后七日便和我南下新山。出发前妈磨磨蹭蹭,逃难似的带一堆有的没的,仿佛抛家弃屋自此不再回来的决绝。那一天,车子离开黄泥路口上柏油路,穿过种满橡胶树的木珍歪,弯弯曲曲拐入打巴进高速公路,我听见妈长吁一口气。天色由亮入暗,周遭景物仅剩黑色团块迷蒙黑影,我们说话,兼及各种细琐人事,像沿路撒下能被记忆辨认的面包碎屑。我说妈累了你睡一下吧,睁开眼睛时我们就到家了。 高速公路没有歧异的风景,同样的黄昏,多年后出发和回去只是两个不同方向,仿佛捡拾来时路的面包碎屑而已。妈安静的躺在副驾位置,睡得比往常更深沉。这趟远行我特意帮妈选了件大红牡丹双排金扣外衣,喜气,再把车内冷气调得最低,一路上叨叨絮絮的跟妈说我们到了哪里,过了哪座桥。 清晨,车子在家门外十几呎的地方停下来,看见屋外铁棚子已搭好,五十火黄灯泡像鱼丸般串在黑色电缆上。屋内大厅居中的神像已被红纸盖住,屋外“天官赐福”的神仙牌位也是,亲友邻居闲散的在屋前走动,感觉前置作业都安排妥当。 此时姐打电话来,问我到哪里?我答,快到了。 没人发现我们。然后我调转车头,再载妈走一遍之前走过的地方,巴刹、渔寮、玄天上帝庙;天色渐白,大街开始恢复生活的烟火气,采买的、上学的,忙碌的旧街场杂货铺、人声嘈杂的咖啡店……。 姐又打电话来,语气急促说棺材佬已经来了,你们到底在哪里? 我转身轻声对妈说,妈,我们到了。 此刻在车里我们是生离,下车后就是死别了。 如果你不想那么快回家,不如我们再转一圈吧?
4月前
屋后有两棵芒果树,从不开花结果,我总是忘记它们的存在。会突然省起,是因为独居多年的父亲糖尿病恶化,截肢后无人照护,无奈把他从乡下接来暂住,那天他划着轮椅停在后院,抬头看见这两棵芒果树,和我谈起,我才稍稍对它们注视了起来。 他说:为什么你的芒果树不结果? 思考这问题前,我觉得应该先问这两棵芒果树到底是何时种的? 确切时间已不可考,好像是多年前在柏龄花园菜市场,从一个老人手中买的幼苗,之后随意埋在屋后的空地,不管不顾任由它们循环生灭。这些年过去,竟长成葱葱郁郁的大块头,树梢都比屋身高了。 我没有种树的天分,种花更不行,住在城市花园排楼,单调狭仄的空间设计像藏纳活人的灵骨塔,树和花是公共财,种在公园益街坊最好,我的生活不需要它。但我家位处住宅区末端,比别家多了一片剩地,人的习惯是,把拥有却不想要的东西一律堆在屋后就对了,于我就是这两棵树。 可能是我对需要在时间缓慢催化过程中才能看到结果的人或事缺乏耐心,之所以动念买幼苗,是因为一个老人的缘故。 那时他在菜市场,貌似非法小贩尾缩蹲踞在路边,顶着破烂的草帽,脏兮兮的穿着像是从泥土里爬滚上来的兵马俑在阳光下曝晒,静静守护眼前一袋袋绿色小植物。我绕过他时突然与他瞬间仰起的眼光对上,那双眼睛让人不忍卒睹,过多的眼白像我曾看过的、困在兽笼里的受尽欺凌的狗,无声的、但似乎能听见它们哀哀乞怜。 我无法直视闪透着卑微灵魂的拷问,它过于尖锐,像倍速分裂繁殖的癌细胞,会侵蚀掏空我心里某些坚硬的板块。世道太难,年纪这么大了还得在烈日下讨生活,卖的还是未来十几年后才能看到成果的树?老人直勾勾的眼神将我的良知绑架了,有些情绪的化学作用开始在心里运转,为了逃脱过于拖沓的道德耗损,我匆匆掏钱拎了两株幼苗便走。 父亲说话了。 在老家,没有一棵树是种来浪费的。你这样净让它们吃肥,生活过得太好,树忘恩负义,它就反过来吃你够够。 我知道接下来他要说什么,甚至一些努力忘却的画面又在他叨叨絮絮的敍述中再度被唤醒了。 小时曾看他用巴冷刀砍向波罗蜜树干、斩断红毛丹树的根、将生锈的钉子钉在尖不辣树上,还把肥猪肉挂在树身吸引红蚂蚁过来然后拿报纸烧死它们,循环重复。 他说,树有树性,若不管就懒,只要感受过痛、绝望和死亡威胁,它们就会苏醒,尽责的吐蕾催花,结的瓜果更大更甜。 我们记住果肉的香甜,果树记住对我们的仇恨。 这种土贼子逻辑对错无从知晓,只知道懦弱的男人嘴里不欠鬼话,当他酒醉或输光赌本后将一切能抄在手里的东西往母亲身上砸下去时,我便和那些受刀砍钉戳的树同感应了。晚上,母亲像一只受伤的兽安静的啜泣,声音细细的,像小狗嘤嘤哭啼。我全身爬满蚂蚁,它们不停的噬咬,而我却找不到火把将它们燃烧殆尽。 我很早便离开家乡,大学毕业就业后更少走动,这些年来唯有年节才能将我拽回去,亲戚的红白事我都省了。直到母亲生病去世,原以为就此能与家乡断了关连,直到截肢的父亲划进我的世界,才惊觉真正的离开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不被找到。 父亲老了,身体器官一件一件破败消失,他现在已彻底是个无用的人了。站在厨房的位置望出去,逆光中轮椅上的他成了一团黑影,嵌进芒果树更大片的绿荫里,像是被吞噬了。 这两棵无用的芒果树,早上有过境的鸟咶噪不停,午后能筛滤掉大面积西晒的阳光,安安静静,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任何优点了,我没特意栽培,也许不管不顾就是最好的祝福,能平安活下来的人都是幸运。 但现在它们的处境让我担忧,父亲在它们身上看到年轻的自己,时间会在暗中递给他一切尖锐的金属。不行,我要救回当年那个小孩、那些结痂的树的伤口。而且,我没有耐心等待残酷的名词在过于庞大的爱中被缓慢的消融和解,太慢了。 决定了,明天,我要把父亲送走。
5月前
10年前妻罹患口腔癌,电疗化疗走了个遍,形销骨毁地拖着一副残身,治疗一年,奇迹痊愈。 10年后癌细胞复发。 那天晚餐,妻说有一小块食物残渣卡在上颚处,舌尖挑弄不出,于是对着镜子张嘴拿棉花棒去抠,也抠不着。我打开手机电筒一照,惊觉洞口极深,黑黝黝的不知通往哪里,顿时感觉不妙。 翌日在梳邦医院挂号见了上回那个医生,恍如隔世。医生皱着眉头说情况不乐观,此次癌细胞已不是10年前那种,它升级了,攻势猛烈,无论如何,从化验、断层成像、磁共震、超声波到活检,该走的流程还是得重新走一遍。 然后我问医生,第几期?对癌症粗暴的分类是我们寻常人最基本的认知。在三和四之间,像无间带,医生说,事不宜迟,即刻安排疗程。 妻和我都认为既然癌过,身体肌肉记忆分得清细胞善恶,过往那些痛苦的经验值都变得珍贵,至少有个基数借镜比较,好比疼痛、作息心情变化、药物副作用等等,都能一一对照之前的轻重缓急,仿佛一张明细表:当妻说比较好些时,打√;妻说,之前不会这样,打 X。 可能妻和我都太乡愿了,以为癌细胞只是个性格恶劣的访客,离家出走10年后再访,会和妻的身体说同样的话,产生同样的副作用,顽童捣乱一番再悻悻然地离开。 不幸的是,势头不往这方向发展,几次电疗后妻口腔开始溃烂,持续的灼热感像一颗煤球在焖烧,上颚和舌根有好几处焦灼的痕迹。每次复诊,医生都会从妻的口腔里切除一些腐肉,不久半块舌头没了,像是炭火把自己烤熟。妻的下巴还长了几颗充血的肿瘤,每次小心翼翼帮妻擦身,就担心戳破了它们。 夜里妻在床上辗转呻吟,一直说着火了着火了。我说不如吃冰吧,就从冰格里敲出一小方块让妻含着,以冷治热,不一会儿妻睡着了,血沫唾液流了一嘴。 妻持续消瘦,松动的牙齿已无法嚼动固态食物,食材都得煮糊煮烂,像婴儿般喂食。也在医生的建议下买了昂贵的配方奶粉,随时冲泡,据说对癌患者肠胃好,易吸收,但体重依然入不敷出,最终连味觉也丢失了。我每次抱妻如厕或上床,触摸到妻一节节隆起的背脊骨,咔啦咔啦响,真怕把妻给拧碎了。 除了放射治疗后连续几天的昏睡外,在等待化验结果衔接下个疗程那段时间里,妻都在客厅的躺椅上看YouTube,且看且睡,周而复始。我建议妻多看些宗教节目,譬如听师父说经解惑,据说经文咒语是宁神药,能疗愈抚慰身体痛楚,就无需每4小时服用一次吗啡口服溶液。 妻拒绝。 妻只对美食节目上心,尤其那些网红吃客在镜头前动作夸张卖命的大啖特啖、饿鬼似的胡吞海塞,接着满脸油光、眼球和腮帮子鼓胀得快要爆时,妻会轻轻发出呵呵的笑声。 但我看不下去,觉得撑死比挨饿更惩罚人,便任由妻贴在荧幕前,旁观他人的癫狂。 后来医生说妻不必治了,装了胃管送回来。我把妻安置在客厅,灌食后搜寻YouTube里各种吃食节目,一集一集轮番播放。有时妻在躺椅上一动未动仿佛睡着了,我伸手探向妻的鼻前,死亡很漫长,但错过也是一瞬间而已。 有时妻会央求我坐着陪看,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这类视频主多得惊人,他们的身体器官好像退化成只剩一张嘴,两分钟内便嗦完面盆大的螺蛳粉、50粒肉包子、一整锅土豆卤猪蹄膀子、全牛内脏拼盘……我愈看愈不舒服,隐隐作呕,转头却见妻看得神识魂魄都被吸了进去。 一天夜里,我在一阵嘈杂声中醒来,恍惚间以为是梦,待睁开眼发现闪烁的光影从门缝里透露进来。 我起身走到客厅,发现电视开着,流窜的光影像锋利的刀反复在妻枯黄的脸上切割。妻瞇缝着眼,不知腄或醒,此时电视荧幕里一个染了金色头发的女网红,正大口啃着、撕咬着整片猪头皮,咔嗞咔嗞的声音显得诡异。 我拍拍妻的肩膀说,很晚了,别再看了好吗? 妻没回应。我留意到妻下巴其中一颗肿瘤已经爆了,脓血汨汨地流下来。 此时,妻突然想起了什么,张大空洞的双眼对着空气说:我好饿。
5月前
花踪17,看似年轻,但时间已跨越了34年。花径探路道阻且长,我从青春走到前中年,走得慢却又走得远,如今驻足回望终觉不负韶华,一个人的文学生命有多长自己也掂量不准,但说花踪成就了我文学亮丽的风景线,我是虚心且满怀感恩接受的,毕竟这是自己深爱着也为此努力过的一件事。 第9届我首次捧起铜雕,沉甸甸的奖座让我自豪终于解锁了人生某项成就。几个月后回老家,特地把奖座带给爸爸看,那时他已生病,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接到奖杯的霎那他突然拿不稳,表情夸张的说好重喔!眼神有光,病都好了大半。 之后某一届,也曾想带中风的妈妈参加颁奖典礼。我问她,如果当天没得奖怎么办?妈妈说没关系;那万一得奖呢?妈妈说要坐在轮椅上单手给我鼓掌。最后妈妈没有出席,我却得了奖,站在舞台上望着台下漆黑一片,想起妈妈这句话,突然想哭。 翌日新闻见报,我从吉隆坡酒店走出来,突然接到家乡小舅来电,他用潮州话和我说:我看到报纸,汝真厉害唷! 一生坐浪的父老们不晓得花踪,但却因为我,仿佛被文字的神迹拂照了一遍。自此相信,文学,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江湖。 掐指一算,我已在旧港主制华丽转身的老新山生活了26年,隐隐感受到这城市的桀骜不驯、独自美丽。新山素有“一山一庙一校”的地、神、人五邦共和的血缘符号,意指中华义山、柔佛古庙和寛柔学校,是系在新山人心里的情感共震带,如今花踪迤逦移行南下,仿佛板块重新碰撞,一山一庙一校一花踪,壮观的文化地壳运动,让人期待它掀起最温柔的海啸。 相关文章: 【花踪荟萃】花踪的海啸/许裕全 【花踪荟萃】花踪1999及其他/希尼尔(新加坡第7届南洋华文文学奖得主) 【花踪荟萃】集体筑梦/梁海彬(新华作家) 【花踪荟萃】 彼岸开花此岸香/ 林得楠(新加坡作家协会荣誉会长) 【花踪荟萃】一程繁花一路歌/刘育龙(马华作家)
1年前
3年前
3年前
3年前
3年前
诈骗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但凡像我这种善良老百姓,总会在歳月静好时接到诈骗电话,发现世界并没有遗弃我,千里一线默默等候、伺机掏空我的爱情,而爱情即等于金钱。可我自小天赋异禀,八字携带受惊命格,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起手式罐头录音,便变形金刚般启动中央警戒防卫系统,唯此次尚有玩兴,便用奢侈的美国时间来和他周旋。 我佯装迷途的羔羊,在撒哈拉大沙漠失联彷徨,视对方为唯一漂来的救命浮木,一路抛头颅洒狗血将戏精的本质发挥得泣天地恸鬼神。往来拖磨一阵,终于卸下道德的贞节牌坊,亮出擎天柱的离子枪能量斧将对方去皮剔骨,剜肉除筋。 童年的我们一路在受骗中长大,而关怀体贴的秉性,也是在成长过程中,和大人的狡滑心眼一起发展出来的,只是岁月会让我们增长对这类人的复仇。 过去的族繁不及备载,那是我新近记得的一次人格不道德,却不觉此身修行自此破功而愧疚,反之获得锄暴安良无形的正义勋章,既然上帝负责原谅与救赎,那总该有人在这之前以小班长的身分代替祂进行惩罚。 现实里,我们太需要这些不妥协的小奸小恶,才能抵御眼前更恶浊荒唐的大崩坏。 然而,要秉持良善自由意志不遭践踏,又要从反道德中走钢索加持身心灵平衡,三岛由纪夫这本《不道德教育讲座》,堪称“厌世”一词出现之前,最具负能量疗愈的作品了。 谈三岛由纪夫,就会想到他在1970年11月25日,带领4名“盾会”成员前往陆上自卫队东部总监部,挟持师团长要求军事政变那件事。 那该是他生命最郁卒的一天,倒楣透了,因为他向来以为独步海拔无瑕的理想——死守日本武士道精神,愤慨日本社会二战后加速西化和主权被美国践踏——却遭遇冷场,没人按灯转身,最终含恨切腹自杀,以武士道的血路为自己送上最后一程。 再谈三岛由纪夫,这个在世上只活了45年的才情洋溢的男人,总让人耽溺于他唯美的《金阁寺》、《潮骚》、《假面的告白》和《春雪》,却似乎少有人谈及这本满嘴悖逆道德、怂恿他人扬恶使坏的机智文字。 在一片崇尚文字高度纯洁的文学作品中,《不道德教育讲座》的批判与反讽、诙谐与似是而非的伪逻辑辩证,处处显得病态破格又脏兮兮。因为他毫无遮掩的将现实里人性的馊味,装在透明的盘子里,葱花芫荽也不撒的就直截了当端出来。以他敢爱敢恨敢死的性格,这样粗鲁醒脑的文字,怎么看都像身边那些干天干地干命运干社会却无害的朋友的寻常嘴炮。 于是在这本读(毒)物里,三岛由纪夫教我们:清纯的高中女生应该和陌生男人一起去酒吧,以伪早熟的青春年华撩拨大叔的悲哀苦涩;人应当尽量说谎,所以华盛顿砍倒父亲的樱桃树后要打死不承认,未来才能克服勇敢行动时恐惧的牵绊;学生应当打从心底瞧不起老师,若不曾这样做过,那么这种学生长大后绝不会有什么出息,因为往后人生遇到的其他成年人,通通都比最恶质的教师要难缠好几万倍;一个人在自杀前应当尽量制麻烦,因为自杀原本是一种自我实现,但如果想到死亡将造成别人的困扰,自杀的意义就逐渐消失,最后便懒于付诸行动…… 三岛由纪夫说,心理健康的人,究其本质就是不道德的人。而人必须减少自己的善良秉性,才能免于诱惑。书里每一章节读起来都太像往脑髓爆灌安非他命的邪教宣言,让人头皮发麻坐立难安。这本书原是三岛由纪夫1958年在日本《明星周刊》连载的69篇散文随笔,翌年才发行单行本,算算距今也已一甲子歳月过去,即使现在读来仿佛看见一个愤青站在屋顶向世界比中指,但其思想病毒已不强、也好像无害了。 然而,请相信我,不要被三岛由纪夫骗去,世间还是美好的,良善蕴藉其内,形诸于外,很多时候总是被恶道德雨打风吹去,唯一能做的,便是壮大良善的分母,让不道德与邪恶的分子,小得像鼻屎,抠一下就没了。
3年前
有一次,不晓得什么原因,父母亲吵架。母亲气噗噗的不煮晚餐,一个人坐在屋后的芒果树下,对着空气骂骂咧咧的嚷,要和父亲离婚。 琼瑶电影我是看多了,但“离婚”这个词从母亲嘴里蹦出来,倒也让人吃惊。 我常想,爱情从来都由不得人定义,而是一次又一次血肉实例。母亲是爱着父亲、爱着这个家的吧?才会让脆弱的自己不停的受伤来和父亲或这个家产生连结。而父亲身为一个爱情的征服者/破坏者,总是借由每一次的修复/镇压,来巩固自己在爱情里的地位和价值。 晚年,母亲不止一次说后悔嫁给父亲,那是在父亲锯脚坐上轮椅之后的事了。母亲败部复活,以言语还击,稍稍挽救了人生的局末点。 我不切实际的想,如果当年母亲意志够坚定,说不定真能离婚成功,以优雅的姿态老成伊丽莎白女王二世。 然,现实生活里像他们这种相怼到老白首不分离的怨偶,不计其数。或许是对爱情的思考不够周详,于是才不明所以、傻傻的原谅了对方。 丹尼尔·琼斯编的《现代爱情》这本书,就收录了一篇黄昏之恋,说的是两个年龄加起来共150岁的老人,在生日派对那天宣布订婚,一年后结婚的故事。婚后他们不间断的约会,心中除了彼此死去的另一半,都还有一个新的位置容纳对方。生活中什么也不用做,孩子都已经中年,他们只负责童话故事里王子与公主最后的章节,呼吸空气里的花香,专心相爱就好,走到人生的终点前,再让自己的心小鹿乱撞一次。 两年后,82岁的老王子癌末过世,悲痛的老公主万般不舍,但她为岁月证明所有的遭遇都是祝福,青春情爱即便奇迹似的发生在理当免疫的老人身上,也能超乎意料地丰沛慷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也不及此生最后两年的灿烂烟火。 《现代爱情》是美国《纽约时报》历时十余年、集结了热门专栏里42篇关于爱、失去和救赎的真实故事。如果这本书纯粹描写爱情的美好,像无菌橱窗展示,就肤浅了。但就因为它真实,落入凡尘沾染了柴米油盐,就值得让人屏住呼吸做一个旁观者,看爱情的天秤如何同时肩负不朽和痛苦。 爱情是人生的无尽藏,每个人都可以从那里挖掘出不同的东西,包括灵魂这虚无缥渺的重金属,它让生命感到疼痛。在这本令人颤栗的爱情故事里,我读到长期为精神抑郁困缚的母亲,在一次办公室提早关门那天,把桌面收拾整齐干净,开车回家,为自己煮一杯土耳其咖啡,然后在车库上吊。女儿放学回来,找不到母亲,打开通往车库的门,当下停止了呼吸。从此母亲的幽灵一直寄居在女儿的身体里,直到20年后她分娩的那一刻,还在怀疑,母亲的梦魇会否和她的下一代重叠? 也读了心力交瘁的妻子陪丈夫去医院动变性手术:切除喉结、移植乳房,之后再做阴道重建……内心的挣扎与惶恐。当丈夫被推出手术室,仿佛人生轮回了一次,成了下辈子的女人。而自己的身分也开始改变,成了拥有一个跨性别女性的妻子,过着一个屋檐下的“两妻生活”。 太阳升起,彼此抵达异地的第一天,妻子重新为先前还是丈夫的妻子戴上婚戒,仿佛立在神的面前许诺,以爱之名,相互跟对方说:我愿意。 爱的关系里没有坏人,有时它像一个坏掉的词被放错了位置;有时像恶俗的玩笑Touch & Go,来过却又去到别的地方;有时它全然隐形无法察觉,却又处处导电至通体发热发亮。 即便是一颗石头,如果有爱,也都能和自己磨擦逼出火焰。 知道脆弱与痛苦必先抵达于爱,也就不难理解,为了走到神的允许之地,这万物之心,诚恳念着,它必能呼唤我们的名。因为一辈子很短,只够从人海里打捞出对的一个人。
4年前
生于1941年1月5日的宫崎骏,今年81岁了。 而那只在夜里擎伞腾空旋转、御风飞翔的totoro,也在记忆的宫殿里活了34年猫龄。 现实生活中我没有养宠物,但床边若有一只迷你龙猫陪我入眠,将会是一件幸福的事。因为唯有在睡着的时候,大人才会变成无害的小孩,连天使都会忍不住帮他盖被。 宫崎骏给人的印象,不外乎一头浓密雪染似的白发,和自鬓角绵延而下无缝接轨的络腮胡,整张脸完美的圈起来,成了八方眼光投射的靶心;再搭配鲜明的黑框眼镜,招牌工人围裙,若不想成肯德基上校也行,他这个模样,确实般配和蔼可亲的爷爷人设,完全是人间行走的龙猫。 然而,书是一切崩毁的开始,当我翻阅《天才の思考》后,才发现O型魔羯座的宫爷爷,根本就是一个穿着动漫神话外衣的恶魔。 《天才の思考》是吉卜力创始元老铃木敏夫所著,记录他与宫崎骏、高畑勋3人,从《风之谷》开始,结束于《风起》、《辉耀姬物语》,横跨30年吉卜力动漫电影灿烂烟火的记事。这本书仿如一整个世代的动漫故事屋,声光人影如水流动,漾着时光回忆的醇香。 铃木敏夫以旁观者之眼,爬梳回忆的路径,用真实的笔触拎着我们走进吉卜力二楼的导演工作位置,细看宫先生穷极一生在画纸上追逐线条的造神过程。这才发现,那些后来让人或低回沉吟或惊艳赞叹的神作,都不免经历跌宕起伏考验,从构思、剧本、绘制、分镜到发行等,无不磕磕绊绊走到顺遂。 创作犹如地壳运动,三大巨头每一次碰撞,都是灵感的喷发,却也带来人事的擦伤。 譬如在《平成狸合战》的作业现场,因为进度严重落后,宫崎骏炸锅了,突然召集5位重要的原画师,向他们宣布:“你们被开除了!”不明所以的原画师面面相觑,无可奈何收拾东西离开。后来这5人被铃木敏夫悄悄安排在另一所工作室直至影片完成。渡过难关后,宫崎骏坐在试映室里,看着这部电影,从头哭到尾。 国民导演宫崎骏从来不是温柔的人,偏激执拗,他儿子宫崎吾郎说他是“满分的导演,零分的父亲”,一生严以律己苛以待人,从未为艺术让步妥协,因他而离开吉卜力的画师,有一整排队伍。 不难发现,让人爱恨交织的宫崎骏电影有手作的温度,慢火熬出来的细腻,因为即便动员全体工作人员,每人一天埋首苦战14个小时,吉卜力公司一个月也只能做出5分钟影片。这短短的5分钟,也许只容叆叇的云静静飘过、苍郁的树林沐浴在晨光雾域中,抑或主角的起居日常鸡犬相闻。而平均每部动画,都需要16万张画组成,龟毛成性的宫崎骏,每一张都要亲自确认过,非得把自己逼迫至悬崖绝境置死而后生,肉体或精神承受的压力自然山大。 宫崎骏自二战后日本的废墟烟硝中成长,经历过世代的沉沦与绝望,他的最后一部作品《风起》,除了是对动荡时代的投射扣问:经济萧条、天灾地震、穷困疾病;仿佛也向自己建立的奇幻王国扬起了挥别的手势。 宫崎骏曾说:“铃木先生,我肯定会在73岁的时候死去,因为我妈也是在73岁的时候死掉……我死了以后,就能在另一个世界见到我妈了。到时候,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才好呢?” 他真正意义上的告别,是在《风起》上映的2013年,票房120亿日圆,是当年的卖座冠军。电影刚完成,他集合全体员工,说:“我想宣布退休,我已经江郎才尽了。”除此之外,不发一语。 魔法没有消失,它只是再一次隐匿在神的居所。从《风之谷》至今38年,宫崎骏毫无保留地努力到现在,当时代不再挽留他的时候,我们也不忍心再挽留他了。 时光久远,和宫崎骏最初的连接,是大学时买票进场观赏的《龙猫》,那时天真的以为,动漫是促进小孩成长的安魂曲,殊不知那也是写给自己的记忆备忘录。 我们曾经都是那个被神安抚过的小孩。  
4年前
这世上若有神弃之地,必有神弃之人。不幸的是,他们就在我们四周。 记得家乡有个悲剧人物,男性、瘦削、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每天径自在大街上走,烈日下鬼魂般无重飘然移行。有时手里拎着一包茶水,大多时候两手空空,一直走一直走。听朋友说,曾在较远的昔加里、莫珍歪或爱大华见过他,我在心里掂捻,每天他要丈量几公里的马路呢? 以为他这一生会像夸父般天涯海角的走下去,若有一天他突然停止不走了,一定是冥冥中感召了什么。好几次我开车回乡,总会在不同的路肩和这佝偻的背影错身,车经过了仍忍不住望向后照镜,看小小的他低头渐行渐远。这位小镇阿甘心里想什么呢?老天会不会也给他一盒人生的巧克力? 后来朋友说阿甘终于停下来、不走了。滑稽的理由是:被车撞死。 另外想起的,是一个哑女。午后经常骑脚车来我家找母亲聊天。怎么聊,比手画脚而已。两个大字不识的女人,竟然能聊出曲折离奇的人间世,眉角细节都是母亲事后偷渡给我的。母亲大抵没想到自己会是一个容器,掏空自己为哑女装了那么多生命故事。 有一天,哑女捧着一手零钱,要母亲陪他去打投币的公共电话。哑女在一旁比画,母亲耳偎听筒,来回两方传达。累极的母亲说,是打给吉隆坡一个负心男,想也知道是个射后不理的苦情剧。 我想起菩萨,想起祂闻声救苦,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要重复聆听多少回高低远近的祈求?而人物组记者,大抵是不小心坐上了菩萨的位置,代替祂细数每一个受访者生命的创伤苦难。在他们笔下,每一个文字都驮负着无以计数的人生之重,遗憾的是,书写的这一切,没有答案,更没有救赎。 人生海海,我们终也得承认:不是每个人都会被神垂怜眷顾。 文字是伤痕的墓志铭,描摹记忆的形体抵御时间,字字句句都扣问着生命。在各个无法预期的、陌生的受访者面前,人物记者唯一能做的,是温柔的倾听,把自己也蹲在泥淖里,接受眼前坠落深渊的人复述鬼魂般的故事。 陈函谦把书名定为《我不是自己的》,想必是以菩萨之心低眉人间之境,用肉身为受访者承担了一次又一次,死亡又重生的轮回。 《我不是自己的》俨然一本生命苦难纪念册,112篇真实故事像从告解室的暗房里透漏出来的破碎之光,折射出各种血色人间的光谱,神若是听到了,大概也会流泪吧? 书中有一篇,采访2014年5月台北捷运随机杀人案的幸存者陈家慧。彼时她已身中数刀,负伤按求救铃、打电话报警后凶手又踅回到她面前,举刀刺向她心脏。她将他双手往上推,对凶手大声喝斥:“你已经杀了我3刀,不可以再杀我了!”石破天惊,像一道人性的灵光,在凶手扭曲的生命里突然闪现。凶手怔忡一会,转身离开。 幸福只有一种,然而苦痛却是千百样。身为一个阅读者,深觉这世上真有被命运亏待之人,困锁一时或一生,他们都是破碎之人,宽恕不易,救赎无望,背负比死生还难的命题。纵然如此,深陷泥淖的人生,不也期待在泥地里开花吗? 他们终究活了下来,从流动的人间炼狱里回来给我们说了这些惊心动魄的人生故事。 总是阅读了别人的人生,才教会自己人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4年前
还记得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吗?那是我成长年代壮阔的波斯湾记忆;或者,那个留着大胡子的狂人──萨达姆·侯赛因(又译海珊、沙旦胡先,Saddam Hussein)? 我对他最后的印象,仍停留在同年的12月13日晚间8时,他在提克里特郊区家中被美军活逮,从地洞里被强押出来的新闻照片。 彼时他全身覆满土黄色泥巴,困顿如兽,颜容狼狈憔悴,和平时戎装、伟岸挺拔的他判若两人。美军为了确认,还把他胡子给剃了比对。 ◢大逃亡,他选择了家乡 提克里特市奥贾村是萨达姆·侯赛因的出生地,这个一生都把史大林当榜样的独裁者,在生命大逃亡躲匿的最后半年,他选择了家乡,直至束手就擒,仿佛命中注定,一生又回到了原点。 或许,在这之前,他正在餐桌上,享用最喜爱的家乡菜──贼鱼汤,为终将消逝的生命吟唱最后的晚祷词。 之所以叫“贼鱼汤”,是因为提克里特的盗贼都爱煮这种汤,物以类聚,萨达姆·侯赛因约莫是从这道杂烩里找到相似的人格基因。而除了他妻子赛吉妲,私厨阿里是世上第二个能对得上他口味的人。 那一天阿里在电视上看到老板萨达姆·侯赛因被抓,那一串为他潜逃而准备的风干牛肉,还挂在家里的棕榈树上,仿佛向他挥手说再见……。 ◢俨然一本死亡菜单 天生说故事的人──波兰作家维特多·沙博尔夫斯基(Witold Szablowski),在《跳舞的熊》之后,历时4年,飞越四大洲,将历史上其中五大独裁者:伊拉克的萨达姆·侯赛因;乌干达的阿敏;柬埔寨的波布;阿尔巴尼亚的霍查以及古巴的卡斯楚等,一一从政治的神坛召唤下来,安安分分的坐在餐桌前,让各自的私厨,为他们料理专属的独裁者套餐。 有别于一般饮食书写的托物遣怀,《独裁者的厨师》俨然一本死亡菜单,人是一切,大于食物,所有缥缈的色香味都被遮盖去,酝酿着无处不在的颤栗,即便如锅碗瓢盆,也无时不反射出慑人心魄的冷冽魅影。 谁知道呢?吃完了这一餐,独裁者的下一个决定,是处决敌对者,或是血腥镇压上街的百姓? ◢屁放对时间 也能救命 尤其,当每一位厨师踉踉跄跄、像破布一般被命运之神提拎着出场,他们被挖掘的不仅是侍君如虎的回忆,而是如何在最艰难的夹缝中生存,喂养疯子的饥饿。好比作者维特多·沙博尔夫斯基所说:“就连一个放对时间的屁,也可能拯救十几个人的性命。” 他们不小心成了血腥历史的旁观着,厕身其间,无可奈何的成了聆听者,他们打开厨房的门缝,让我们窥探独裁者的背影与反面,掩饰在衬内里的欢乐与哀愁,这些眉角,都不是一般新闻媒介能捕抓到的。 ◢靠天赋活在大时代 世界上有49个国家被独裁者统治,这些独裁者成天向世界比中指,胆敢在他们身边玩火的,大概只有厨师了。厨师们靠天赋活在大时代,一生都在逃离政治的追杀,即便苛且幸免于难,但终其一生仍摆脱不了那件披覆在身上的恐惧外衣。 ◢不怕死,只关心食材 身为独裁者的厨师,害怕吗?萨达姆·侯赛因的私厨阿里说:“不。当你每一刻都有可能丧命的时候,久而久之也就习惯成自然了。你的心思会放在下一顿的鸭子或鱼要去哪找,而不是死神可能找上你。 在饥饿面前,食物就是权力。而独裁者之所以能牢牢控制着我们,就是让我们持续的感到饥饿。
4年前
劳伦斯·莱特(Lawrence Wright)曾以非虚构小说《末日双塔:基地组织与通往9/11之路》(The Looming Tower: Al-Qaeda and the Road to 9/11)获得2007年普立兹小说奖。所以,当我翻阅他甫于去年4月出版的《十月终结战》(The End of October)时,不禁在心里浮出两个疑问。 之所以好奇,乃是劳伦斯·莱特在这本书里仿佛站在至高处,以神的视角俯瞰人间遭遇的一场无望的、全新的流感浩劫。故事怵目惊心,步步逼近,仿如电影情节,一镜两面穿透人间种种残酷,恰恰照见我们正经历着的冠病疫情。 ◢小说预言了疫情? 然而,跟据劳伦斯·莱特的说法,《十月终结战》完稿于2019年。翌年新书付梓前一个月,冠病(COVID-19)已悄悄从中国武汉点燃,然后以火凤燎原的势头延烧全世界。顿时,整个地球像一颗不断冒出新芽的巨大病毒株,把人类紧紧裹在恐惧的泡泡中。 媒体追问:为何能预言这一场灾难? 劳伦斯·莱特不是预言家,他说:所有医疗公卫的学者都知道,这事情早晚会发生。 是祸躲不过,听起来很宿命,只是那个时间点,巧合得让人颤栗。这本书,就是致敬那些为了公共卫生奉献了生命的前线人员而写。 ◢贴近我们当下困境 另一个疑问可能是入戏太深,当我读到首发现于印尼西爪哇恐沟里第二难民营里的病毒,已随着漏网之鱼班邦·伊德里斯,从沙地阿拉伯伊斯兰圣城麦加传开,导致300万来自世界各地的朝觐者被强迫隔离时,突然启动了大脑的防卫意识。 文字里多处着墨穆斯林朝觐大清真寺的细节,无论是“真主”、“天房”、“黑石”、“贾马拉撒旦巨石柱”等等,仿佛为读者打开神秘的圣城之门,导览了一次朝觐之旅,甚至把麦加圣地形容为“为感染疾病创造了一个国际市场”,那些讳莫如深的句子让人头皮发麻。当我屏息合书,再把前言后语细读一篇,终于在封面英文书名底下发现了一行斜体小字:“A Novel”。啊!是我肤浅了,体质那么容易受惊。 但,即便以读小说的格局作思想切割,它还是那么真实的贴近此时当下我们的困境。 ◢感染者被自己淹死 疫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场神秘未被命名的流行病,仿佛一世纪前西班牙流感幽灵被重新召唤复活,感染者都健康、年轻,他们理应是抵抗力最强的人,却都死于自己的免疫反应,肺里充满了对抗感染原的体液,身体却在这个过程中窒息,换句话说,是被自己淹死的。 然而,死神却让所有陷入险境的国家,为了各自的利益、权术与阴谋、偏执、仇恨,假借宗教或正义之名,一起将文明推向毁灭的炼狱。于是,千古宿敌沙地阿拉伯和伊朗,在波斯湾油田的熊熊烈火里互射弹导;美国指责俄罗斯是制造生化武器的元凶,甚至出动刺杀小组,以俄制的诺维乔克神经毒素,暗杀普丁,以牙还牙。 而美国总统也好不到哪去,在发布全国戒严演说途中,引用前小罗斯福总统名句“我们必须恐惧的,是恐惧本身……”未说完,当下眼孔出血。 这是一本相当震撼的医学惊悚小说,以具有流行病学背景的医生:亨利·帕森斯(Henry Parsons)为主角,让他经历种种劫,顺便为我们打开流行病的潘朵拉盒子,科普脑补了黑死病、天花、伊波拉、SARS、MERS以及A型B型流感一路走来的懒人包知识。 ◢病毒指导了文明走向 男主亨利·帕森斯是一个苦命的倒楣英雄,有家归不得,从3月印尼一起7人集体莫名死亡的爱滋病患难民营——恐沟里开始,一路遭到病毒追杀;接着佯装穆斯林身分潜进麦加圣城寻找确诊者班邦·伊德里斯;后来九死一生仓皇逃到巴林美国海军基地,又随乔治亚号潜舰沉入海底,磕磕绊绊躲避俄罗斯战舰的追杀,最后踉踉跄跄回到家,已家破人亡。他将面对的,是来临的10月,病毒的二度反扑。而唯一能克制恐沟里病毒的疫苗,要到10月中才会量产,全球的人类,有这等确幸吗? 从前未曾思考,现在终于明白,病毒指导了我们的文明走向。和其它战争不一样,没有人能让它停下来。
4年前
我19岁离开家乡,许多感官还没来得及长出来,自此移行的路线渐远,异地风景一一错身而过,逐水草而居几年后安定下来,回首一望,已离乡几百公里。 这么多年了,家乡的山水人间日渐老去,而我的灵魂依然新鲜,每次和人谈起,幽微的感觉浮上来,渺渺茫茫的我都羞于称它为乡愁。 之所以会有这种感慨,约莫是把生病的父母亲接来新山之后,每次他们拨电话给家乡亲人,总会不经意的问起谁和谁、这人或那人:还,在,吗? 还在吗?是死亡的借问。 我不知道是不是梁静茹给了他们勇气。听着他们的对话,我暗自头皮发麻:那些被叫到名字的人是倒了几层浮屠塔的楣啊!不停地被死亡唱名,走在路上眼皮会不会无来由抖一下,或者大白天一阵阴风扑身而来,冷汗直冒? 这种事我是打死不做的。 但谁知道呢?也许每个老人家心里都有一份清单,长长时光的游行队伍,走一个人划掉一个名,至少对记忆有个交代,活着和死去的可以分存不同硬碟,从此恩怨绝,情义休,豁然不相干。不像我们,未曾整理的手机里到底保留了多少不在的灵魂而浑然不知? 告别亲人,告别一个江湖 或许,我们都没有这福气经历那些一辈子同住一个村、活在同一片海、出入同一条路、每天同在一间咖啡店相遇……一起被老时光慢慢酿成记忆的人,可悲吧? 打从父母和我同住的那天开始,心底便盘算俩老只能在此终老,句号,是不可能回去的了。我忘了是否和他们谈过这件事,倒是随口答应会常带他们回去走走,去看人也被人看。但,后来人生遭遇波折磨难,回乡成了风中的承诺。 现在想起来,他们像是活生生被我从家乡的江湖拐走的两个可怜老人。懵懵懂懂的不晓得江湖至此与他们无关,而不能和它终其一生。我记得那天下午,从老家出发,许多我见过但叫不出名字的乡俚前来相送,有人甚至还给了红包。老人家坐在车里,从车窗伸出无力的手一一道别,我突然把持不住,泪水流了下来。 父母告别了亲人,同时也告别了一个江湖。 把《流俗地》当武侠小说 多年后,当我翻阅黎紫书的《流俗地》,读到那些从时间的土壤里冒出来的名字,好像被置入当年父母亲离开家乡后的人间现场,重新经历了代替他们继续游走江湖的那些人、那些事。 江湖风浪大,很多人选择离开,但就有一些不离开的人,日复日年又年的为我们守住了江湖,最终活成了时代变迁的朦胧景深。 我把这本《流俗地》当成人间武侠小说在看,盲女银霞、浑球大辉、印度理发室巴布的儿子拉祖等,无一不是江湖好儿好女,无一不以自身修练厕身其间,游走在命运的刀光剑影中。 那是一个我辈最后的集结号,终将消殒的记忆的集体悼念。 时代的灰像山一样落在这些人身上,我们何其有幸也扛了一些。光影重叠,哭唱如歌,江湖不停的召唤,只有文字才能带我们抵达那消逝不见的远方。
4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