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镇／02】黄进发梦在金宝──它给了我发梦的勇气

52岁的此刻回头看，是什么养成这样的一个黄进发？

他说，远赴马来亚大学念经济学之前，19年的金宝生活际遇给他发梦的勇气，也让他不会轻易倒向极端的任何一边。

不同族群，不同生活形态，型塑了我的人生观

接到采访邀约，黄进发爽快答应，特别从吉隆坡的繁忙工作里，抽身一天北上金宝，好好讲述这座小镇对自己的养成。总穿黑衣的他，回到家乡仍旧穿着黑色衬衫，跟粿条档老板娘熟络闲聊。请他亲自规划路线，可以看见他思考的方向是沿着族群互动出发。

金宝老城区的人口，华人占了绝大多数。求学时光多在旧街场里的华校度过，住家则落在旧街场以外，邻近的东兴港重组村，那是一座多元族群聚落。两边的族群结构不同，生活形态也不同，在建设世界观与价值观的青葱岁月，给了他滋养，也让他平衡自己。

“我不会变成一边。我从小就觉得，别人跟我不一样，是件很好玩的事，也不会有亲疏尊卑之分。”

离开旧街场往老家开去，拐入一条小路后，黄进发的驾驶多了几分恣意，是走在最熟悉之处的那种放松姿态。这条小路，当地人也叫不出名字来，“但它就像一支沙爹棒，把这条路上所有村子的人都串起来。”路上有好几个马来村落，有华人新村，有橡胶园，也能看见废矿湖，再往前走就是挨着彼此的东兴港新村与东兴港重组村。

家里开杂货店，生活不是太富裕，但却带他闯入另一道风景。

小学搭校巴，中学搭公共巴士，每日从旧街场归来，都会在这条沙爹棒小路上穿梭。巴士上的同学来自不同村落，巴士也得一个个兜进这些村落。这趟15至20分钟的车程，让多元族群的概念成了实实在在的生活日常。数十年后的今天，黄进发也把车兜进一个个村落，每个角落都有他的回忆和解说。

“稍微走出金宝市区，你会看到不同族群，不同的生活形态。我很庆幸不是父母开车载我上下学，否则我不会认识这些人。它丰富了我，不然我只是一个杂货店家的孩子。”

阅读──开启了我的思想世界

杂货店家的孩子，看到的世界也不小。

旧式杂货店习惯把报纸折成三角形袋子装载物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无聊时就撕开来，看报纸上的连载小说。”老家后方很多废矿湖，小孩溺毙的事例常有耳闻。父母什么都不太管，唯独不允许孩子到废矿湖玩水，“所以会想办法让你留在家里，大我5岁的姐姐会买书给我看，”从小养成阅读习惯。

读物都有什么呢？“我其实很受中国思想影响，从历史故事开始，后来看武侠小说。看多了会认为，人应该要像郑成功、郭靖那样才是好。”中学时多了独立自主，见巴士时间未到，放学后会流连旧街场，揣着妈妈给的两块钱吃午餐，也到镇里的文光书店翻找古书，“从历史连环图到国学概论，我都买过，也不一定读得懂。”

他总觉得，自己离沙文主义一直不远。还好，出生背景的多元纷杂，叫他深深为之感恩。

老家后方住着亲切的makcik，每次回乡都会被她热情喂食；punjabi邻居“当我自己人，”还为他取了一个旁遮普名字，叫做Bahadur Singh；住家附近有座印度小庙，每年庆典游行，黄进发也会跟随家人捧着托盘和椰子参与，“它不是我的神，但我不会觉得它不是我的神，很好玩。”

以致于，长大后几次遇到看似是种族问题的问题，他会想，那或许是一个制度问题。

社运之梦，从改革体制下手

黄进发身上的社运因子，很早就开始蠢动。

问他启蒙是什么，他说是童年时看的那些书吧，“中学一二年级也曾到台湾中华函授学校，上过一堂民主与法治的课。”课堂里学到的概念一直随身，逐渐酿成实际行动。

从培元小学升上培元国中，他积极投入课外活动与比赛，中四担任华文学会主席，史无前例为学会撰写章程；也创办消费人协会，带领同学检查食堂贩售的食物，“我们根据数据，去看哪些色素会危害健康。”

升上中六，他从几乎全是华人的学校，来到友族为多数的学校。“斯里金宝中学，是当时金宝唯一提供中六教育的学校。”入学第一件事，是票选中六学会理事会。历年来当选的主席总是马来人，身边华人同学不乏阴谋论，而黄进发却能理解，“大家还没有机会互相认识，很自然的，你会选择跟你相像的人，那么学校马来人多，自然会赢。”

于是，他提倡体制改革——第一，分开提名日和投票日，允许为期一周的竞选活动展开，“每个候选人要出来讲话，让人信服你。”第二，以内阁制取代直选，“先选理事，让理事复选主席副主席。”改革建议获得师长支持，下届新生入学，投票结果有了翻转，印度同学当选最高票。

“我不否认有种族情绪存在，但我觉得是体制造成的。我可以理解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我不认为说那必然是合理、必须会发生。就是说，你可以改变。但是改变不是去教训人家说，你该死，而是去理解他的动机是什么，诱因是什么。改变那个诱因，再改变他的行为。”

个性刁钻、总爱发表意见，是他给自己的形容和自嘲，还好一路遇到的师长总是选择支持，“我才不会觉得说，发梦是危险的，同时我也不会觉得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当然。”

回到梦开始的地方，“我的世界很小”

金宝是个适合发梦的地方，梦里有理想也有幻想。

从金宝出生，成年后到吉隆坡念书工作，辗转待过槟城和英国；看过更大的世界，金宝这座小小城镇在他心中会是怎样的存在？

他哼起了培元校歌：金宝山巍巍，霹雳河泱泱，我校山样高水样长……

身处金宝任何一个角落，抬头总有高山在天边。当年坐在校巴探头窗外，黄进发把山看得很仔细，依稀记得山上有针叶形的大树，“我会想，山里有没有住着神仙，就像〈童年〉那句歌词唱的那样。”骑脚车经过屋后废矿湖，水气中芦草高高的很凌乱，“会幻想，武侠世界里的天地大概就是这样。”

闲来无事，就在家里看看书，或到金宝古庙静静欣赏牌匾和对联，想像那些都是谁留下的好文采。

“所以我的世界很小，”19岁离家之前，生活只有旧街场和东兴港，“但是我不觉得我有欠缺什么，因为书本让我看到的东西，超出我眼前看到的世界，但是我也没有脱节，不会羡慕别人，也不会沾沾自喜、夜郎自大。”

金宝确实很小，走在街上，黄进发常常得要停下脚步，与碰见的熟人闲话家常。当天的午餐桌上也多了中学纪律老师畅聊旧时光。父亲离世后，老家已经闲置多年，最近几个兄弟姐妹决定好好装修，或许这样一来，自己返乡的次数将会越来越多也说不准。

“虽然最终我是在外地逐梦，但，是金宝给我发我的梦啊。”

相关报道：
【大城小镇／01】走进金宝，探寻“锡”日的黑金梦

延伸阅读：
【太平150周年／01】老建筑说故事，诉说太平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太平150周年／02】太平第一个火车站在哪里？寻找湮没的火车遗迹！
【太平150周年／03】熄灯的老店，消失的风景，我们还能留住多少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