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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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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发布: 9:01am 17/06/2025

散文

父亲

蜗牛

辛平涛

斐波那契数列

散文

父亲

蜗牛

辛平涛

斐波那契数列

辛平涛/蜗牛

作者:辛平涛

一  螺纹的晨光

湿润的晨光漫过排水沟,龙眼树影筛下细碎的金箔。我总在第五片草叶弯腰掬露时醒来。工装口袋里的钢卷尺硌着我的脸颊,铁锈与隔夜汗酸在晨风里发酵成特殊的气味坐标——这是比布谷鸟更准时的晨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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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水沟在破晓时分吐出银灰色的雾,新绘的黏液地图正在晨光里显影。父亲教我俯耳倾听螺旋纹的密语:空壳回荡着海螺般的潮汐声,住客的则传来沙沙的咀嚼,像春蚕在啃食月光。他的拇指茧刮过贝壳时,我听见某种类似火柴擦燃的细微响动。

“瞧这螺旋纹,多像老挂钟的发条。”父亲对着陀螺形蜗牛呵气,水雾在螺纹间凝成七彩光轮。我伸手触碰的瞬间,露珠从叶尖跌落,在壳顶碎成12瓣晶莹。两对触角迟疑着探出,冰凉的腹足滑过我的掌纹,留下蜿蜒的银河。

潮湿的砖缝蒸腾着泥土腥甜,我们为迷途者建造临时驿站。圆锥壳客人偏爱龙眼树根的沟壑,宝塔壳住客钻进凤尾蕨的阴影。当我私藏的那只陀螺壳开始分泌透明黏液,父亲突然把耳朵贴上去:“它在唱早安曲呢。”我们额头相抵时,他睫毛上的晨露坠进我的酒窝。

槟榔树影悄然攀上父亲肩头,早班卡车的喘息从国道传来。他工装裤里的扳手与钥匙串叮咚作响,应和着沟渠残水的滴答。我攥着留有蜗牛体温的陀螺壳,看父亲用红砖为它们搭建拱桥。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的刹那,所有螺旋纹同时亮起金边,像无数个微小日晷开始计时。

20年后某个梅雨季,当我听见旧钢卷尺滑动的声响,那些被湿气唤醒的螺纹又开始转动。蜗牛黏液在记忆里重新流动,折射出父亲当年没说出口的晨光——原来有些告别早在相拥时就开始生长,如同螺旋永远朝向未知的远方。

二  闭壳的黄昏

暮色里的铁锈味总是更浓些。父亲归家的脚步声碾过碎石路时,野姜花的香气便从排水沟底漫上来——那是母亲别在他安全帽上的白色约定。我坐在门槛上数蜗牛壳,直到他带着一身落日停在我面前,裤脚沾着凝固的水泥斑点,像星星坠在深蓝的夜空。

那时的恐惧是具象的犬齿形状。黄狗从芭蕉叶后窜出时,我正蹲着观察蜗牛闭合壳口的瞬间。黏液封住螺旋纹的刹那,父亲的臂弯已将我卷进带着汗咸味的漩涡。他后腰抵住生锈的铁门,喉结滚动着低吼,竟比恶犬的呜咽更令人战栗。

血珠顺着父亲的小腿肚滚落,在水泥地上绽开暗红的花。我缩在他汗湿的怀里数心跳,发现他的脉搏竟和蜗牛触角摆动的频率相同。“它在关门呢。”父亲指着地上蜷缩的蜗牛,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那只宝塔形的壳正在分泌透明黏液,将惊恐封存在螺旋的迷宫里。

拆纱布那日,父亲臀部的蜈蚣疤在晨光里微微发亮。我忽然懂得蜗牛闭壳时为何要画同心圆——最深的伤口都藏在螺纹中心。奶奶用艾草烟熏着疤痕说:“你爸14岁就被狗咬穿脚踝,如今倒是练成了肉身盾牌。”烟雾缭绕中,我看见无数个父亲在时空里重叠:少年时的他拖着伤腿翻捡蜗牛壳,青年时的他背着我在月光下疾走,此刻的他正把止痛药片藏进生锈的铁糖罐。

梅雨时节,蜗牛在墙根织出银色蛛网。父亲教我调配止血的蜗牛黏液,说这是工地老师傅传的秘方。我们碾碎酢浆草与晨露,看乳白的汁液在瓷碗里旋出微型台风。“要顺时针搅79圈。”他的小指关节抵着碗沿,旧伤疤随动作起伏如远山轮廓。那晚我偷尝药汁,尝到的却是龙眼树下的青草味。

某个燠热的午后,父亲的安全帽裂痕里爬出只幼蜗牛。它拖着晶亮的轨迹绕过“安全生产300天”的红字,在汗渍盐霜间辟出蜿蜒的航道。“这是最勇敢的蜗牛。”父亲用水泥灰在帽檐写下我的名字,幼蜗牛恰好停驻在最后一笔的顿点处,像枚会呼吸的句号。

三  螺旋的永恒

父亲退休那年,工地赠的电子表依旧卡在凌晨5点震动。他总在露水未褪时拎着钢卷尺出门,归来时裤管沾着不同工地的气息:有时是油漆的锐利,有时是混凝土的苦涩。我送他的老花镜盒里,常年躺着枚螺旋纹蜗牛壳,镜片上的划痕与壳纹竟有几分神似。

整理遗物时,我发现电子表背面刻着极浅的螺旋纹,与当年安全帽上蜗牛的黏液轨迹完全重合。表盘玻璃的裂纹恰好形成微型螺纹,折射出24道虹彩——正是父亲离开我的年岁。钢卷尺从口袋滑落,自动回缩的声响竟与电子表震动频率相同,像某种穿越时空的摩斯密码。父亲曾说电子表卡在凌晨5点,是因为那是蜗牛开始觅食的时刻,“它们比人类更懂得时间的重量。”此刻我忽然明白,那只在安全帽裂缝中穿行的幼蜗牛,为何要在“安全生产300天”的红字间留下黏液轨迹——它用腹足书写的是“永恒”的草书。

台风夜,老排屋的排水沟吐出记忆。我在暴涨的水流中看见无数蜗牛壳沉浮,忽然想起24年前父亲砌的砖桥。当年他教我:“砌砖要像蜗牛造壳,每圈都得比前圈多出3毫米的慈悲。”此刻我跪在雨里打捞残壳,指甲缝渗出的血丝在浊水中绽成红线,恍惚间竟与蜗牛黏液轨迹重合。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令人想起蜗牛黏液。父亲躺在病床上,胸腔起伏如潮汐中的贝壳。我为他擦拭身体时,发现旧伤疤已长出年轮状的褶皱。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听,蜗牛在啃CT片呢。”镇痛泵的滴答声里,我们仿佛又回到那个被犬吠撕裂的黄昏,只是这次换我为他虚构彩虹色的谎言。

康复期父亲迷上种苔藓。他在阳台搭建微型排水沟,用放大镜观察蜗牛壳的螺旋代数。“这是。”他颤巍巍的手指追着纹路,像在触摸时光的脊梁。某日我发现所有苔藓盆都朝东南偏15度倾斜——那正是老屋龙眼树的方向。迁徙的本能,竟比记忆更顽固。

清明扫墓时,父亲坚持要带水泥修补祖坟裂缝。他从老花镜盒取出珍藏多年的陀螺壳,碾粉时忽然停顿——那些我们曾护送回家的蜗牛,终究以另一种形式完成轮回。他屈膝拌浆的姿势,与当年在排水沟砌砖时如出一辙,脊椎弯成的弧度恰好是蜗牛壳的第四圈螺旋。

现在我背着父亲上复健中心的楼梯。他轻得让人心慌,嶙峋的肩胛骨隔着毛衣刺痛我的脊椎。某个转角处,他忽然哼起走调的儿歌,热气呵在我耳后:“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顶楼阳光穿透玻璃穹顶,在我们身上烙出螺旋状光斑,仿佛有无数蜗牛正沿着光的螺纹攀向天空。

梅雨再临那日,父亲在苔藓盆里安详睡去。他的掌心里,那只老花镜盒中的蜗牛壳终于停止生长,壳口的金线闭合成完美的圆。火化炉前,我将他最爱的钢卷尺塞进寿衣口袋——刻度延伸的脆响,多像蜗牛腹足滑过岁月的声响。

东南风卷起陈年水泥灰,那些被黏液固着的记忆颗粒悬浮空中,竟自发排列成父亲教我的斐波那契螺旋。一粒灰斑沾上舌尖,尝出24年前龙眼树下的铁锈与青草——原来最精妙的生命公式,早藏在父辈的汗咸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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