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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林

1965年1月21日,苏雪林在日记中说她没吃安眠药,却睡得好,6点半起身,一早陈致平来访,说女儿琼瑶于凌晨2时许抵达新加坡。第二天一早,她匆匆赶赴陈家,父女都在,交谈一小时。当天日记写“1月12日开始作画,兴趣不属,一心要看书,看《汪政权》后又看琼瑶小说四本、《槟城散记》一本。” 陈致平在历史系教书,比苏雪林早一年到南洋大学。1963年8月18日《南洋商报》有一则新闻,标题为〈南大新聘六教授已先后到校履任〉,介绍陈致平时说他是“北平辅仁大学文学士,专攻历史学,先后担任广西大学及同济大学讲师。自1949年起担任台湾省师范大学教授,以迄于今。”又提他著有《中华通史》六册、《中华民族史话》、《孔子述略》、《中华历史述略》等书。 1月25日说《蕉风》主编黄崖将友人严友梅3篇童话退回,陈致平要回台湾,苏雪林托他带,“免得余又去一笔邮费。”琼瑶留在新加坡不超过10天,从日记看来,二人只见面一次。 1964年12月29日,她向陈致平借琼瑶小说,“仅得一本,在孟瑶处倒借了一套,共四大本。”1965年1月13日她读《六个梦》,说“琼瑶虽是新进作家,然才气甚大,所作小说每能引人入胜,其骤得大名亦无怪其然。”1月14日读《烟雨蒙蒙》,“将二十五万余字之小说看完。”1月16日读《窗外》。1月17日读《幸运草》,18日继续,“此乃琼瑶短篇,不及其长篇”。1月30日读《菟丝花》。 印象最深刻的是《几度夕阳红》。2月28日下午本想准备功课,却无法集中精神,干脆读《几度夕阳红》,“此书实在值得阅读,至少要看两遍。”3月1日说“《几度夕阳红》诱惑力太大,看到十一时半始停。”3月2日说一早继续,然后才到学校批改考卷,工作完毕后,再读。“第二次阅毕真好,真想写篇琼瑶论。” 称赞琼瑶的文辞优美 袁行恕是一年半后才陪同陈致平到新加坡。琼瑶在《我的故事》中说父亲不在时,母亲和妹妹仍住师大宿舍。琼瑶和母亲几度出现紧张关系。母亲性格强势,16岁时琼瑶考试成绩欠佳,被母亲责骂,想不开而自杀。19岁时因师生恋因联考失败以及母亲的激烈反应她第二度寻死。琼瑶说婚姻失败后,她疯狂般地写作,1964年一口气出版《烟雨蒙蒙》、《六个梦》、《幸运草》及《几度夕阳红》。她没有考上大学,恋爱、结婚、离婚,生活一无是处,出版《窗外》,讲“家事”,又引父母伤心。她把4本新书一字排开,写作的梦总算坚持住。那年她26岁。母亲看着她,笑了。琼瑶说笑容实在“难得”。1964年9月,琼瑶又出版《菟丝花》和《潮声》。她被公认是台湾收入最高的作家。 1965年4月6日苏雪林在家,陈致平一早叩门,他和袁行恕刚抵达新加坡,朋友嘱托带给她一些物品。苏雪林说“夫人与余颇相得”,二人此后来往甚密,她经常到陈致平家闲聊,被留吃饭。袁行恕善讲故事,自述抗战经历令苏雪林惊心动魄。 苏雪林对袁行恕画作评价极高。9月11日说袁行恕“工笔、写意均能作,陈夫人却绝口不宣传,亦可谓良质深藏若虚矣”。9月14日写道:“自从看了陈致平夫人的画,我自知此生对于作画已无希望。”一度有不想“再费心力”的念头。 苏雪林写过“寄琼瑶女士”二首。第二首这么写:“喜摩老眼看奇才,海外相逢亦快哉。贤母即今常接席,云鸿他日盼重来。华年卓就人争美,慧业前生世共猜。寰宇文坛无我份,愿君彩笔一争回。”意思是说年长者用老眼看出奇才之相,有机会在海外相遇,非常愉快。贤慧的母亲在女儿最需要的时候会出现身旁,如今云鸿虽飞走却可盼望它再度归来。年轻的你才华横溢,人人称赞,闪烁的成就前世注定,引人遐想。我在文坛没有地位,愿你以才笔为我争夺光芒。 因琼瑶被李敖攻击,苏雪林仗义执言,1965年9月发表〈永远莫放下你这支笔〉。她称赞琼瑶的小说文辞优美洗炼,结构谨严完美而多变化。她下笔举重若轻,常有出人意外之惊喜,又说她的作品有深刻的人生经验而又洋溢新鲜活泼的青春气息。文化界应该好好保护琼瑶,“使这一抹瑶苑奇葩,得以充分地发荣滋长。” 厚爱一直不变。1995年张爱玲去世,各报大登特登相关新闻,她不以为然,1995年9月23日日记中说,张爱玲小说“平平而已,不及琼瑶远甚,谓为女作家中第一,我所不解。”这些话在张迷眼中,自会大吃一惊。
5月前
1964年11月15日是南洋大学中文系老师郊游日,15人乘大小两辆汽车,先参观造船厂,再游虎豹别墅。前者苏雪林在日记中一笔带过,虎豹别墅则留300字,不过没有好话:“此种俗入骨髓之建筑,颇能迎合三方面之心理:一为愚夫愚妇,二为小孩,三为外国人。”后来参观的电台让她觉得当日不完全虚度,“山顶为全星洲最高处,整个星洲在于眼下诚为美丽,余觉星洲之美远胜台湾。台湾仅一日月潭不错,其他如阿里山、关子岭等均无足观。” 她对旅游兴趣不浓,1964年底到槟城演讲,途经吉隆坡、怡保、太平,前后10天。第二次去马六甲,住两个晚上。在新加坡附近一日游之处,也是寥寥可数。其中一次到新山海滨野餐,那是1964年11月8日,她说“海水与岸平,岸又砌石为堤,异常齐整,好像我所见的大贝湖一般,若日月潭尚不能如此也,马来联邦果然不错。” 另外一次是1965年12月19日到哥打丁宜观看瀑布,当天车堵,游客甚多。瀑布“并不甚大,人工砌磴道及桥,又垒石为坝,阻水成池,孩童在中游泳或戏水,大人则坐两山之侧,人多如蚁,率肩而过,大半为马来人,乃知马来人亦会享受生活也。” 新山海滨、哥打丁宜瀑布,离我老家不远,60年代风情在我脑海浮现,看外来者观察马新是读她南大日记收获。日记书写情感真挚,毫不掩饰。新加坡让她摆脱台湾各种纷争,但是格格不入之处依旧不少。她嘀咕怎会有那么多可庆祝节日,课业被耽搁,初期还标明原因,后来只调侃“莫名其妙又放假了”。离开新加坡前遇最后一次无聊假期,她说:“12月27日今日为新加坡某种节期,又放假,圣诞、主日及今日,共放假三天,搅得人昏天黑地,乃知假期太多,亦不是好事。” 假期多无报日亦多,1965年6月3日说:“今日无报,补昨元首诞也,南洋报纸经常休假,台湾仅新年耳。”10月14日又心生厌烦:“《南洋商报》无报,以其前任社长李先生病逝,停报以志哀也。南洋报纸动辄停刊,今乃以私人之故,更不应该。”最后一次批评在1966年2月4日:“明日又无报。新加坡报纸每日必十余版,可读者仅副刊一版,一年之中停版不知几日,实在无趣”。 不获续聘 心烦意乱 1965年底南大闹学潮。10月30日她一早到图书馆看被开除学生名单,其中中文系三年级高人水、余集成是她教过学生。随后上《楚辞》二堂课时,“学生容貌严肃而悲愤,第二堂不肯上,云将去开会。”下午几位学生来访,希望老师可以支援,“只有劝他们去拜访其他教授,若能一致出来说话,则庶几有点力量。”与其说是应酬话,不如说不知如何回应:“余等来此系作客,何能有所作为?”当晚楼前马达声不绝,武装军警和学生对峙,学生呼喊不止,“余所阅学潮多矣,此次南大学潮则颇足令我同情。” 一个月后,校园依然不安宁。12月1日说只有半数学生上课,半数不肯屈服。她开始有微言,不上课“无非自己吃亏”。12月3日记“捣乱学生分批把守路隘,见上课者辄阻之使回,甚至教授上课亦被骚扰。”学校规定缺课超过一定时数者不得参加考试。她批评激进学生不考,却要大多数同学陪葬:“计亦狡矣。” 她自己心情实则也不好。聘约即将到期,但是校方没有回音。12月17日读报得知改制后的南大规定未来教授必须有学位,65岁者强制退休,12月25日说陈致平夫妇和孟瑶已决定回台湾。她知续聘无望,却期待奇迹。让她心烦意乱的是即将到期的签证,不得已在1966年2月22日订下26日返台机票。就在第二天她正式得到通知,几位60岁以上的老师全不被续聘。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这是屈原〈离骚〉中句子。漂泊在外,屈原做不少安顿内心的探索。羲和是太阳之母,责任在身,不敢怠惰,屈原希望和她共勉,不要老是行色匆匆,即使太阳就快下山,也要从容不迫,以坦然自在的姿态望向崦嵫之地。 苏雪林是屈原和楚辞专家,1965年4月7日日记中说她读赵翼《廿四史劄记》,“余十余年只阅与楚辞有关之书,他书阅之甚少,今为预备功课,不得不看点书。”她是书斋式人物,可以几天不出门不见人,本来以为可以在新加坡继续与世无争的生活,不获续聘,心里当然不舒服。几位朋友到机场,告别时她发牢骚:“从此与星洲一别,再来无期,亦无三宿空桑之恋,盖南大对我印象欠佳故也。”
6月前
出自旧家庭,婚姻由长辈做主。16岁时,祖父将苏雪林许配给五金商人张余三次子张宝龄。二人后来在不同地方求学,迟迟没有完婚。1925年夏天她从法国回老家岭下,为完成病重母亲心愿,她同意举行婚礼。 张余三原籍江西南昌,因经商迁至上海,与寄居上海的苏雪林祖父和父亲相识。张余三受过旧式教育,从商后习英文,会话书写皆达实用水平。他在世时爱读媳妇著作,以她为荣,待她“似公主一样”。他有三子一女,对孩子前途毫无规划,除了次子,都只进私塾,未入正规学校。次子被安排接受新式教育,无非为了和未来媳妇水平匹配。一家男女除了次子,工作后入不敷出,两老贴钱,日夕责骂,家里气氛不睦。 张宝龄思想保守。他肄业上海圣约翰大学,后到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主修造船专业,数十年在上海江南造船厂服务。她在《浮生九四》说他有不少优点,人聪明,中英文俱佳,一手好书法。他为人正派,做事负责,上司视他为人才,器重他。他教过书,学生欣赏。朋友不多,但贵在忠实。为人虽木讷,但是“高兴起来,也能说几句诙谐话,引人嗢噱”。 婚前没有来往,她在法国留学最后一年二人通信,内容平淡,没有浪漫语言。新婚不久她写散文〈绿天〉和〈小小银翅蝴蝶的故事〉以及剧本〈玫瑰与春〉,人物被美化诗化。这是她想像的“婚姻史”,她也向往爱情。 张宝龄同样期待美满家庭,一个月婚假,他掌握岭下方言。他说夫妇间用家乡话,才有情趣可言。闲着无聊,她在苏州景海女子师范教书,又在东吴大学兼课,他周末从上海到苏州,后来请长假,在东吴大学教书。一年后,他回江南造船厂复职,她随他去上海,到沪江大学教书。1930年,她受邀到安徽大学工作,一年后转到武汉大学,他始终以上海为家,夫妻关系有名无实。抗战末期他应聘至迁校四川的武大工学院,二人又同住一年,但不同寝。 婚姻成了不堪的梦 值得回忆日子可数,彼此不能接纳对方弱点,只有在苏州天赐庄那一年生活“算得甜蜜”。他自小被胃病折磨,病发时脾气暴躁。她坦言二人结合是“一世孽缘”,她说他是大男人主义者:“妻子者顶好是个仅识之无的乡下女人,容貌美丑在所不计,只须三从四德,勤俭持家,每月尽心竭力,以侍奉他为事”。她出身于一个亲权压制极重的家庭,金色童年被铸成冷硬白铁,不料婚姻成了另一场不堪的梦。“真是命也。”她感叹。 她有文名,感情生活经常被人“乱猜乱写”。二战结束后,武大回迁,他回上海和失散8年父母团聚,不去武汉。1949年2月她到上海避难,住夫家,3个月后她赴香港工作,二人自此天各一方,没有再见。 1961年她从张家子侄信中得知他晚年住北京,一日侄妇辈为他织毛线短衫,线不足,见箱中有羊毛围巾,颜色相同,想拆开用。他摇手阻止,说是妻子物品,留作纪念。突然掉泪,懊恼过去未尽夫责,对她过分,“现在追悔莫及。”说完没几天,便去世了。 侄辈的信让她内疚,并反省自己:“可怜我虽会弄弄笔头,家事半点不会。”她敬仰母亲,可惜德行和才干未得遗传,“我至今还不能入厨煎荷包蛋、做一碗青菜豆腐汤。洗衣只能洗手巾和袜子,又何能做他半女仆、半妻子的伴侣。”她说他转对她冷淡的另外原因是不满她偏向娘家,协助姐嫂。她说自己赚钱,不靠夫家,二人为此争吵,“夫妻感情之坏,以此为之根源。” 《浮生九四》说因为这些摩擦:“叫张宝龄孤栖一世,不能享他理想中的家庭幸福,也实觉对不住他。”二人无子女,《浮生九四》提不离婚理由:“离婚二字对于女人而言,总是不雅。”况且她也不可能再婚,离婚与否不差,她说遭受打击,“对爱情倒尽胃口,从此再也不想谈这两个字。” 1966年2月1日,在南洋大学教书时她往理发店,店中两位女生读过她作品,格外用心烫发,她们只收半价,她拒绝,但内心异常感动,日记里记下她们名字。她著书四十多本,在学界声名卓著,尤以《楚辞》研究自成一家之言,其文学创作亦同样引人瞩目。  “百事翻从缺陷好,只容心里贮秾春。”这是她集龚自珍《己亥杂诗》诗句所得。接受万事的缺憾不过是顺从天意,只要心里装着希望和春意,外在的不完美也就轻易随风飘散。1990年11月1日93岁时她在日记自我调侃:“世尚多不婚者,遇人不淑者,我有文学、学术自慰,何必婚姻?”
6月前
1965年3月4日苏雪林搭车到萧姓医馆,之前被风湿困扰,这回嗅觉有麻烦。“虽鼻子不如耳目重要,然香臭不闻,食物无味,究竟不便,且不闻花草之香,尤为可惜。”她在三天前提疗程,当时“施艾灸鼻子及左耳各三针”。她说“左耳本无病,但耳鸣已十余年,总之满耳虫声,幸在外而不在内,否则人将发疯。”六十七岁,这里小痛,那里不舒服,她说“年老之人远适异土,非其所宜”。 在南洋大学,谈得来的朋友不多,孟瑶是一位,袁行恕是另一位。她记1964年12月22日在槟城演讲,孟瑶滔滔不绝二小时,“所讲材料甚多,亦有见地,始知孟瑶不但能写,学力亦甚佳也。”她说孟瑶是奇才,“是个天才横溢著作等身的作家,她学问的修养也渊深莫测。” 我念本科时读过孟瑶的《中国小说史》,信手写下与她有关段落。1966年1月10日苏雪林形容即将离开南大的孟瑶“是把寸阴当宝的人”,不喜应酬,但是二人谈得来,常借办公室聊天,彼此推荐好看电影。 苏雪林比孟瑶大多,糊涂事成正比。1965年5月21日二人受邀到马六甲演讲,车行十里后,孟瑶提护照,“余已忘此事,乃开车返,取得护照已耽搁一刻钟。”1965年12月6日孟瑶赠《中国戏曲史》:“灯下看了数页,资料搜集果然丰富,教书两年,而能成此书,实属不易。” 孟瑶是良友。1964年12月18日苏雪林把小说〈观音禅院〉给孟瑶看,“彼云不可发表。”小说明显骂刘心皇,当年笔战惊动官方。既已远离故土,不愉快事应丢脑后,这是孟瑶之意。但是《蕉风》催稿,“无文以应,不胜焦灼”,决定发表。 日记不是给人看的,什么时候抽烟,什么时候喝酒,对人喜恶、读什么书,看什么电影,都有记录,无法入睡时吃安眠药,也有标明。胸闷手颤、目力愈衰、突感头痛、精神不振、浑身无力,年老力衰都是私事,信笔记下。1965年6月16日记“右臂现虽不痛,然总觉麻木不仁,意者余此臂将在死前化为无用乎”,不过是年迈的正常牢骚。 少应酬才是正道 1965年9月11日她“下午睡起,看报、胡混一阵,中心烦躁,有若发狂者”,于是拜访陈家解闷。真正目的是找陈致平夫人袁行恕聊天。袁行恕患心脏病,1965年4月上旬抵达新加坡,第一次见袁行恕时有日记:她“甚爱南大环境,久居或可痊愈。” 苏雪林喜欢绘画,花不少时间在这个领域,但是更佩服袁行恕天分。“其画之工夫已与邵幼轩无甚轩轾”,1965年11月11日提陈家招待晚餐,始知袁行恕也是烹调名手,“多才多艺,世所罕见”,她爱听袁行恕讲战时逃难故事,又说其女儿琼瑶让人刮目相看,原来是遗传。1964年2月1日大年除夕,她独自一人迎新送旧。第二次在新加坡过年不再如此,她到陈家吃年饭,袁行恕准备“许多肴馔”。 “一灯红接混茫前,不奈卮言夜涌泉。世事沧桑心事定,才人老去例逃禅。”红灯一盏映照在混沌迷茫的前方,难以应付这夜晚如泉水般涌出的无边言语。经历沧桑变幻,内心逐渐平静下来。才华横溢的人终将老去,最好的归宿应该是出世修禅。这是苏雪林所集龚自珍诗句大意,古人所恨所爱和今人相差不远。将心比心,何怕寂寞来袭? 苏雪林和学生互动不多,但是有几位学生名字常被提及,出现最频密的是陈碧美。不只经常帮忙到图书馆邮局拿信,也陪她外出看电影。她常和陈碧美下棋,输赢次数都记录。其中1965年3月8日说“今日下棋,碧美动肝火,二人殊不悦,想下次不来扰我矣。”不来扰是一时之见。陈碧美喜欢这位特立独行的老师。 也仅是几位学生,少应酬才是正道。1964年10月4日记“孟瑶带了四位南大中文系毕业女生及一助教来看我,谈了一阵别去,又有朱周二男生(皆三年级)来访,一谈竟谈了两小时。南洋学生甚热情,不甚注重时间观念。” 1964年11月10日晚记“林明水、陈顾成二生来访,殷殷问分数,南洋学生对分数如此看重,亦内地及台湾所无也。”林明水即孟沙,马来西亚华文作家协会第五、六届主席,2020年11月过世。他的《流金岁月》收〈云南园情牵梦回〉,文章从复办南大视角切入,没有提中文系老师,附录中〈孟沙生平年表〉说他“1961年进入新加坡南洋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至1964年毕业,成绩不俗,在同系三十六名毕业生中,名列第四。”印证苏雪林的话没错。我记下来,纯粹觉得有趣。
6月前
1964年9月11日苏雪林抵达新加坡,当天和度假的堂妹苏燕生住一起,9月14日搬进学校安排的彭亨楼寓所。9月15日上《诗经》第一堂课,《诗经》非其本行,她说准备不足,“实在讲不出精彩”。 第二天一早燕生乘搭霸王车到其寓所,临走时下雨,约好的车子没来。12时半雨止,二人到餐厅吃面才告别。晚上燕生亲家摆酒二桌,既为三天后回港的燕生饯别,又为她初到新加坡洗尘。结束后回燕生住所。第二天燕生朋友载她,本想到附近车站换霸王车,朋友说霸王车要等满四人才开,恐赶不及上课,坚持送她到学校。 在新加坡第一星期频频出错。1964年9月18日记写:“今日六时即起,匆匆吃早餐,穿着整齐,逼女工赶快将事做妥,余专等车子,乃车子竟不至,看表已过七时半,今日又误课一堂。” 在长达1年5个月的南洋大学日子里,苏雪林几乎天天有日记,短则100字,长则800字。彭亨楼到文学院须步行近1小时,往来常靠霸王车,即没有合法执照的德士。霸王车常遭取缔,我这个年代的人共有记忆。 我随着日记进入她的思维,围着她的日常生活转圈圈,她对各种事物的评论三言两语,日记中出现的人物来去匆匆,入场出场跳跃快速。日记不为示人,落笔无忌惮,虽有语焉不详或意未尽处,难得是思绪自由奔放,更容易捉摸其内心世界。 初来时操心新课,还好胸中有丘壑,很快应付自如。她一天写信多封,主要给亲人。邮局设在图书馆,没有邮差将信送到个别住所,红色邮车每天10点半抵达图书馆,她在邮车抵达时出现,希望尽快递发写好信件,当然也期待音讯。“每日总要跑一趟”,无所得时,以锻炼身体自我调侃。1964年12月15日说“客边人盼望信之切,无如大旱之望云霓也”。 日记偶尔涉及政治人物。11月9日她赴文学院大礼堂听李光耀讲演,“文学院悬灯结彩如过新年。李能操华语,但为南洋官话,余不能尽解。”所谓南洋官话,应该是闽南话,李光耀当时常用闽南话演讲,后来才认真学习普通话。1965年3月30日出席南大第六届毕业典礼,“毕业生三院共四百二十余人,教部长王用华语演讲,甚流畅,真难得。”王即王邦文,出生于吉隆坡,卫理中学后入马来亚大学,主修地理。1955年从政,加入人民行动党。 “绿影扶疏/ 幽径中牛儿一头头归去/故乡的斜阳啊/海外又与你相逢了”,这是1923年秋天苏雪林在法国所写小诗。每到新地,旧事旧情怀都会来袭,将诗境移到马新情景,不差。1964年10月10日说“今日为中华民国之国庆,台北定然热闹,新埠华侨界毫无表示,以此间华人尽已变其国籍为马来西亚人矣,为之唱叹。”目睹社会变迁和认同意识的悄悄转变,花果飘零的心情抑制不住。 苏雪林只是马新过客 1965年8月9日新加坡独立,她一无所知,像平时一样,晚餐后出外散步,遇同事孟瑶,被告知新加坡已脱离大马。“余闻不胜惊讶,急回家听广播,果然。”她在第二天仔细读报,从第五版到第十四版,一字不漏。 当读到李光耀准备与各国建立邦交,却没提台湾,她说“看来不好。若新加坡与中共建交,则我等自台来者,非回台不可,不然台湾吊销我等执照,想回亦不可矣。想不到我命竟如此之薄,才来此邦不满一年便发生此事。”1965年8月14日得知新加坡不会与中国共产政权建交,松一口气,“不建交则余等可留矣”。 1965年7月7日说友人蒋曙明为找出路,将毕业证件寄至南大,他甚至可以降低要求到婆罗洲,希望她代为推荐。苏雪林说“今普天下人浮于事,蒋君不回待遇微薄之台湾而欲向东南亚发展,亦在人情之内”。 动荡不安时代,马新是避难之地,我们的祖辈融入新社会,成了归人,苏雪林只是过客,达达马蹄声承载沧桑。“今普天下人浮于事”,她说的是那时代文人共有委屈。能够逗留新加坡多久,自己心里没谱。她是出色学者,著作等身,是东吴、武汉、成功等大学知名教授,靠的是学问。新加坡延续英国教育体制,没有硕、博学位是心结。 1964年10月6日说心情不好,担心“无学位及毕业文凭,恐南大教职十二月后不能蝉联”。还好11月30日晚间收到聘书,“余得续聘,一年为期,薪俸照旧。”她问了一个不相干问题:“聘书本月底发,不知何以提早一个月?”不过心里非常高兴。能留多久就多久,不拖泥带水,“当时即签名应聘”。她说。
7月前
1964年9月11日下午5时半苏雪林抵达新加坡,接机者除了旧识陈铁凡、孟瑶、陈致平以外,还有在新加坡度假的堂妹苏燕生及其友人。 苏雪林是安徽太平县永丰乡岭下村人,苏家是太平县望族,陈朝曙的《苏雪林与她的徽商家族》提供详尽资料。苏雪林父亲苏锡爵是家族同辈老大,苏雪林在同辈女性排二,苏燕生排四,是二叔苏均平第二女儿。 女孩在苏家没机会出外念书,在新思潮影响下,苏均平力劝大哥给家中女孩机会,苏雪林和小她几个月的堂妹苏爱兰如愿以偿,先后在不同地方接受新式教育,苏雪林在1921年到法国留学,3年以后,着迷艺术的苏爱兰也选择法国作为深造地点。 四妹苏燕生毕业于上海务本女中,嫁律师袁仰安。上个世纪30年代,袁仰安跨界任上海良友图书出版公司董事长,1947年他举家移居香港,创办长城电影制片有限公司,兼任总经理和导演,《孽海花》、《新红楼梦》、《阿Q正传》、《渔光恋》、《绝代佳人》、《名医与红伶》是其中作品,苏燕生夫唱妇随,帮忙设计演员服装,香港绿屋时装品牌是其商业结晶。 苏雪林和四妹有谈不完的话题。1937年8月淞沪之战爆发,苏雪林寄居四妹于上海法租界住家,目睹军民同仇敌忾,她将嫁妆三千银圆,加上十余年省吃俭用教书薪俸、历年稿费所积购买的黄金,全数献捐以做军需之用。1937年10月11日《国闻周报·战时特刊》刊她照片,配有“以值六千余元之赤金献给政府的苏雪林女士”文字说明。献捐以前,四妹提醒说积蓄来之不易,她应该为将来打算,“我已经想好了”,苏雪林说。 伍燕翎寄给我《苏雪林作品集·日记卷》第四册和第五册电子版,苏雪林在南洋大学的日记尽在其中,一页又一页,越读越有趣,随手将书架上几本有关苏雪林的著作互对,让人沉思处确实不少。 苏雪林和丈夫张宝龄感情不好。1949年她离开大陆,从此没有丈夫音讯。1961年夏天一位远洋船员造访苏雪林,始知丈夫于同年2月12日去世。她在《浮生九四》中说他们“结婚虽三十六年,同居不到四年。”婚姻不如意,运数如此,她另寻寄托。 省钱是为了接济亲友 “文字醰醰多古情,荷衣说艺斗心兵。梅魂菊影商量遍,至竟虫鱼了一生。”苏雪林集龚自珍《己亥杂诗》诗句抒怀,用白话说大概是笔中流出的文字都是古人情怀,清雅之士谈论艺术,思绪澎湃,心情如战场上的士兵。想像自己有梅花般的灵魂、菊花的身影,沉迷于思索人生的道理,最终如虫鱼般,不求亮丽,自自然然过完一生。 苏雪林的生活不外是看书、著述、写信、写日记、教书、看报、看电视、看电影、写字、绘画、缝纫。张昌华编完《苏雪林日记选》后说:“苏雪林的生活简朴得令人鼻酸。”她习惯废物利用。“今日上午又费了两个小时,始将那双从小竹屋中捡出之旧鞋修得像个样子,但穿上脚则并不甚合脚,因其太大也。”张昌华举不少拾荒例子,她见一八成新的毛巾,被车主擦车后弃之,忍不住拾起。在她看来,现代人生活水平提高后暴殄天物,“她之节俭,并非生活不下去,为了省点钱接济亲友罢了……只觉这与她当年抗战慷慨捐金,倒有一种相映成趣的回味。”张昌华说。 台湾戒严时期,为避通“匪”之嫌,她不敢直接与大陆亲属通讯,依赖长居香港的苏燕生提供讯息。留在大陆的甥侄之辈生活不易,其中姨甥欧阳师因是国民党员、当过国民党兵和中央政治学校毕业的三重身分,被送劳改6年,结束后,只能在乡下打散工,依靠妻子缝衣糊口。 苏雪林的六叔苏继庼北大毕业,是海上交通史专家,长期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工作,曾任《东方杂志》主编,让我意外的是他也是新加坡南洋学会会员,在《南洋学报》撰写不少南洋史地论文。在无休止的运动中他饱受折磨,妻子相继亡故后,更是求助无门,苏雪林长期反共,1965年12月28日她在日记中写“共匪一意迫害苏家子弟,殆为余故耶?” 亲情是生命中重要牵挂,只求个人安逸,人生何其空洞?她把稿费换成美金,寄给在香港的苏燕生,再转指定亲戚。每年五六百美金,长期如此。67岁远赴新加坡,理由只有一个,南洋大学薪水比成功大学高五倍。1965年12月26日她记离开南洋大学心情:“心中一时欢喜,一时烦恼,欢喜者,得回家与亲友团聚,烦恼者,来此一年半,因接济大陆亲人,积蓄无多。”
7月前
1964年9月1日,苏雪林从台南乘火车到台北,寄住师范大学第六宿舍谢冰莹寓所,等待新加坡移民局签证之余,顺便和师长及友人道别。9月7日签证办妥,9月9日,飞香港,住两天,10日台风来袭,机场关闭。第二天台风转向,乘原定航班,下午5时半抵达新加坡。堂妹苏燕生偕其女及陈铁凡、陈致平、孟瑶接机。 三位南洋大学老师名字于我易记。陈铁凡曾在马大中文系执教,陈致平是琼瑶父亲,孟瑶的《中国小说史》是我大学选修同一门课参考书。 南大教师宿舍楼以马来西亚各州命名。苏雪林住彭亨楼一号,离上课地点远,需乘车往返。3个月后柔佛楼七号有人搬出,校方考虑她年迈,此楼分配给她。新旧住处结构和面积一样,优点是到图书馆或文学院,省一半路程。 “房子内有一大间客厅兼饭厅,厅之前有拱形之廊,铁栏围绕,可置各种盆景,铁栏也缘满藤科,开出各色小花,客来可移座廊中品茗,聊天并赏玩廊外各种景致。”漂泊生涯,只有苏州天赐庄和南大教职宿舍惬合她意。“卧室大小二间,书房一间,客厅后面又有长廊二道,其一通厨房。因厨房的位置稍远,烟火气永远不侵正屋。” 创办人陈六使不亏待老师。房子设计有巧思,结构历历在目,《苏雪林自传》提自绘一图,希望将来建屋仿效。“不过是幻想,哪能实现?”她说。 英才聚集南大因素原来如此。她一入宿舍,有家庭贫困女生自荐为佣,不吃不住,烧饭洗衣、洒扫屋宇兼作杂务,每月工资叻币35元,不烧饭仅打杂者15元。3叻币合美金一元。和台湾相差无几,不同处是台湾女佣得兼顾吃住。另外,宿舍水电不取费,她倍觉轻松,在南大领取的薪金是成功大学的五倍。 到校数日上讲堂,授《诗经》和《孟子》,每周各四节。《诗经》本由台湾师范大学前中文系主任高鸿缙负责,授课精彩,学生欢迎,可惜患病,客死异邦。 《诗经》非她专业,陈铁凡送屈万里《诗经释义》,里头有高鸿缙笔记,他说先看屈注,再看高注,就不胆怯。陈铁凡是文字学专家,旧学根底深厚。他和苏雪林共事时间不长,1965年3月转到马大中文系,任教11年,1976年3月赴加拿大定居。指导过硕士研究生张夏帏、徐柳长和陈徽治,他和傅吾康合编过三大册《马来西亚华人铭刻萃编》。 性格刚强 心存智慧 另一门《孟子》也是新课,手头上有焦循《孟子正义》,如何切入心里有分寸。陈铁凡说南大学生求知欲旺,尊师重道,老师教错,学生不责难。他给她打气:“只管壮胆开讲”。 她对本地学生印象好。《自传》提1964年12月22日受邀槟城演讲,讲题〈从屈赋中看中国文化的来源〉,听者无法笔录,但好学,他们“把讲稿借去连夜抄写,居然都抄成。这种精神,大陆及台湾的学生尚有所不及”。 南大学生初笋在〈记苏雪林教授〉说“因其安徽口音,同学乍听之下,颇不习惯,加上伊声量不大,同学往往不知所云。”好奇者可上优管视频,自听其口音可也。她“不属于能言善道的一类”,武汉大学学生吴鲁芹如是说。吴鲁芹善散文,在〈记珞珈三女杰〉说她为人认真,“文章写得不错,教书并不出色。”她授“中国文学史”,自编讲义,他经常逃课,“凭考试前啃啃讲义应付掉这门功课”。 她在南大所授《诗经》也自编讲义。其中〈诗经通论〉,论及《诗经》各种问题,文长三万字。她在南大一年半没有专书出版,1965年2月回成功大学,即着手出版计划,1967年3月,台北文星出版社一口气为她出版10本书,即《人生三部曲》、《眼泪的海》、《闲话战争》、《我的生活》、《文坛话旧》、《我论鲁迅》、《论中国的旧小说》、《最古的人类故事》、《试看《红楼梦〉的真面目》、《〈九歌〉中的人神恋爱问题》。 “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这是屈原《九章·涉江》句子。心直坦荡,被放逐偏远之地,一样不会损伤。苏雪林是屈赋研究专家,虽然性格刚强,经典智慧,她领会于心。武汉大学、成功大学、南洋大学,安心处就是美好象牙之塔。 离新后念念不忘《诗经》。1994年认真整理南大讲义及后来发表论文,累积20万字,遂有《诗经杂俎》一书,由商务印书馆出版。1994年12月25日日记提序文:“本月十六日写起,昨始写毕,共四千字许,费时九日,可见余脑力之钝,去死不远矣。”她97岁,这是人生最后一本学术论著。
9月前
“如山忧患一肩担,风骨由来胜铁男。毒蜮几番狂射影,鲲鹏九万快图南。炎凉旦暮君何苦,衣狗推移我久谙。独喜蕉红椰绿地,推窗日日对晴岚。”1964年12月31日,在南洋大学教书的苏雪林写〈狮城岁暮感怀〉四律,这是第二首。 她说身上背负着如山般的忧愁和苦难,但气节比铮铮男子坚定。多次被暗箭刺伤,仍如鲲鹏展翅,志冲九万里高空。世态炎凉,朝夕变幻,不必为此苦恼。白云苍狗,彻悟后心情坦然。有机会居住在红蕉绿椰的土地,倍感欣慰。每一天推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让人喜悦的晴朗山岚。 此诗牵扯两文人,一是鲁迅,一是胡适。 反鲁迅“几乎成了我的半生事业”,这句话苏雪林说过不止一次。查看她生平事迹和著作,鲁迅在世时少见她恶言相向。1928年3月,她将连印四版的《绿天》送给鲁迅,扉页写“鲁迅先生校正,学生苏雪林谨赠,七、四、一九二八”。 沈晖《苏雪林年谱长编》引鲁迅日记说1928年7月7日二人在北新书局老板李小峰的宴席中初次见面,此后虽无往来,却不涉负面看法。1934年,苏雪林在《国闻周报》发表〈《阿Q正传》及鲁迅创作的艺术〉,高度评价《阿Q正传》及鲁迅其他小说。她说鲁迅小说用笔深刻冷隽,句法简洁峭拔,体裁新颖独创。鲁迅是“中国最早、最成功的乡土文艺家”,虽只出版《呐喊》和《彷徨》,却“能与世界名著分庭抗礼”。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去世,苏雪林第二天读报知晓。她在日记中写“彼与余素无关系,只以七八年前,曾替杨荫榆女士讲了一句公道话,匿名作文丑诋我,以后暗中伤害我亦有数次。固彼与余算立于敌对地位也。” 杨荫榆即杨绛姑母,当北京女师大校长时被鲁迅公开责骂。苏雪林日记没有公开,但是给蔡元培的信却被公开了。信中她大骂鲁迅。此信并抄录一份寄予胡适。1936年12月12日,胡适回信说他理解当中愤慨,但不同意攻击私人行为。“鲁迅狺狺攻击我们,其实何损于我们一丝一毫?”胡适说斯人已逝,应该撇开小节,只论其思想并注意当中几度变迁:“凡论一人,总须持平。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方是持平。” 苏雪林的喜欢与不喜欢 喜欢或不喜欢一个人可以有千百种理由,可以仅凭直觉,可以基于缘分。抽丝剥茧后还可以从意识形态、政治立场、爱好、职业,甚至对方朋友圈等因素中寻找依据。物以类聚,一般人会往倾向于自己性格的人倾斜。但是逆反心理也经常出现,有一些人喜爱和相反性格的人一起,越是不同,越可能产生吸引力。 胡适的圆融风度和苏雪林的处事态度相悖,但她对他人品的敬仰一生不变。她爱恨分明,对不喜之物不假辞色。这种性格本可以在鲁迅的待人接物中找到共鸣,但鲁迅的刻薄杂文与左倾立场,又使她无法认同。鲁迅对胡适的嘲讽也让她难以忍受。 1992年鲁迅研究专家陈漱渝到台湾,工作重点包括访问九五老人苏雪林,他想要“当面问问她对鲁迅和胡适为什么持截然不同的态度”,她回答说鲁迅“人格分裂”。为何持续不断谩骂鲁迅,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陈漱渝访问她后写〈她希望葬在母亲墓旁〉,题目感性,重心改变,访问到最后已在沧桑人生着笔。 扯远了,再回到〈狮城岁暮感怀〉四律第二首。1962年2月胡适去世,苏雪林写多篇怀念文章,引发反对胡适的文人抨击,笔战越演越烈,诗中的“毒蜮”指她心中无所不用其极的文人。 《中国时报》主笔寒爵以〈《阿Q正传》及鲁迅创作的艺术〉一文,证明苏雪林拥鲁,在反鲁的台湾戒严时期,此类告密可置人于死地。她如法炮制,投信治安机关,表明自己反鲁人尽皆知,反鲁即反共,引申说反对苏雪林者就是反对反鲁反共者。针锋相对,互扣帽子,彼此最后心力交瘁,没有人是赢家。 1961年,她因为不能成为中央研究院院士迁怒胡适,在8月9日写信给王世杰说胡适因为她是女人,“于林著作并不细阅,便当头一闷棍。林之受其沉重打击者凡二次矣”,又赌气说“若胡先生恶我无礼,从此断绝师生关系,则亦已矣。”她无所惧,“将远走南洋,老死海外,不向人乞此嗟来之食也。”但是一周后,她写信请胡适宽恕,说不逊之词,都因“恃宠而骄”。 引我注意是她早有到南洋念头。1964年9月,她来到短暂净土,在南洋大学工作一年半,依旧写文章,依旧做学术研究,依旧用功,期间没有听过笔墨官司。马新是福地,苏雪林安详地当一名学者。
9月前
1965年2月1日,第二天乙巳蛇年,苏雪林搬家,早上11时许,数名工人来,才知无车运输,工人说可代联系。霸王车不久来,共走3趟。碗橱、写字桌、凳子、书架5个,全数搬妥。张昌华选编《苏雪林日记选》提经过。苏雪林说:“旧历除夕,不免思家,但既来之则安之,但愿二年光阴早点过去。” 1965年1月1日元旦,她牵挂大姐苏孟淑,之前来信说患高血压,一度头晕身软,不能站立,“住台南时从不患病,何以一回左营便有血压高之现象?故余近来甚为担心,因之精神亦不能安静。”然后感叹自己状况一样不佳,目疾“近忽恶化,右眼久已坏,左目仅余三分之一,视力近忽模糊,看书阅报异常吃力,或是双盲之前奏?如此则生不如死。” 1949年2月苏雪林离开武汉大学往上海避难。大姐随行,二人婚姻都不如意,她长期资助外甥升学。3个月后她受聘真理学会往香港,大姐暂时投奔在台湾左营海军基地服役的次子。 为探讨屈赋与西方关系,1950年5月远赴法国。1952年,不放心患病大姐,决定定居台湾,任职师范大学。1957年离台北,转台南成功大学工作,学校配宽敞居所,她从左营接来大姐,继续姐妹家庭,大姐如常料理家里饮食起居。 1963年,南洋大学来台招聘,她在名单中。担心不能适应气候,推荐凌叔华。凌叔华和中文系主任刘太希不和,第二年聘约终止,南大回头找她。 1962年2月胡适去世,她写多篇怀念文章,反胡人士不满,她不胜其烦,此时在成大教满7年,可享1年假期。《苏雪林自传》说:“只想离开台湾,遁迹海外,所以南大聘书一来,我便接下了。”沈晖编著《苏雪林年谱长编》补充说和她针锋相对文人包括幼狮文艺主编刘心皇及《中国时报》主笔寒爵。 1964年12月31日,她写〈狮城岁暮感怀四律〉,其中第一首第三句“不任青蝇污白璧,肯搔华发走炎方”提此事。不想继续受到污蔑,宁愿白发年华,1964年9月远赴赤道。第四首最后一句说:“年来世虑都消尽,只愿余生事典坟”,典坟原指三坟和五典,泛称古代典籍。专注教书、写文章,投入学术研究,才是安宁归宿。 突起乡愁无所归属 日记提“不知余何以垂暮之年来到此异域”,不过是借事宣泄郁闷,她清楚前因后果。《年谱》1964年10月19日条说新加坡学校及公教机关每月发薪酬两次,半月薪俸三百七十余元,合台币五千余元,每月薪俸达台币万元,在成功大学每月仅领台币二千元,五倍之差,南大吸引力,可想而知。 且马新不是文化沙漠,常有意外之喜。1965年元旦读《南洋商报》,共16大张,李辰冬、巴壶天、王德昭、葛连祥、钱歌川及远在英伦的凌叔华都有文字。“看了一上午报纸,仍只看了一半。” 马新不完全陌生。定居怡保的朱昌云是旧识,二人有信往来,之前文章由他引介发表,得不少稿费。后认识《蕉风》主编黄崖。1964年12月19日和孟瑶北行,先到吉隆坡,她说不及新加坡整洁美观。黄崖当导游,参观清真寺,“瞧不出什么庄严华贵的气象。比之北京的故宫、天坛、地坛及各处的佛寺,和法国枫丹白露、梵尔塞离宫,相差不可以道里计。”第三天到怡保,朱昌云招待,游三宝洞,与“三宝太监郑和实无关系,名同而已。”她说华人把此处附和郑和传说,“倒像真是郑和遗迹一般。” 然后北游太平,喜太平湖,湖水碧绿,莲蕖菱芡,颜色好几种,香气蓊勃。湖边垂柳婀娜,花卉千名百种,多唤不出名字。“杭州西湖、武昌东湖,不过面积辽阔,气象壮丽而已,若论其迷人魅人的力量,尚不如这小小面积太平湖”。 《年谱》说“怡保市很小巧,但却有一湖名太平闻名遐迩”。太平朋友看了肯定不舒服,终究是好书,小错略过就是。《自传》提好友谢冰莹在太平教书3年,日子幸福:“我立身湖上,忽发奇想。我的家乡名太平,这个小城也名太平,若能在这里买亩余土地,筑茅茨于此湖边,则终老此乡可也。” 最后到槟城,先演讲后观光。到极乐寺、蛇庙、升旗山。街市如画,晚间更美,住槟山酒店,居高临下,一片灯海,“灯光隔几条街便不同,五色斑斓,眩人心目”。突起乡愁,她说台湾非故乡,大陆回不去,乡愁从何而至?竟说不出,此身如一缕游丝,无所归属,只有凄恻感觉。看着夜景,“悲来填胸,有要哭的光景。”此次旅游半岛共9天。12月27日回到新加坡,继续教书。
10月前
琼瑶走了,但她曾来过。 1964年,琼瑶到来新加坡,探望时任南洋大学历史系教授的父亲陈致平。据《南洋大学史料汇编》载,陈致平于1963年至1966年受聘于南洋大学,后来以一己之力完成十二卷本巨著《中华通史》,并于1979年付梓。此外,他亦著有《秦汉史话》《三国史话》等作品,其治史之勤勉严谨,为早期南洋大学历史系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与他同期任教的,还有时任系主任王德昭、余英时之父余协中、梁启超的高足贺师俊,以及助教崔贵强、颜清煌等。 陈致平在南大的最后两年,正值该校反对改制的学潮高峰。尽管风波不断,但教学和研究该做的事,南洋大学始终兢兢业业。1966年,该校迎来建校十周年,毕业生人数达到468人。同年,陈致平离任,返回台湾继续学术研究,并于1969年出任中国国民党中央党务顾问。 任教南洋大学期间,陈致平与中文系教授苏雪林交情深厚。当时,众多名师南渡齐聚云南园,学术气氛浓郁。邻近义安学院亦有昔日旧友,往来频繁。苏雪林在《浮生九四:雪林回忆录》中欣喜提到,中文系的孟瑶已先一步抵达,又细数了当年的南渡教授们,感叹道:“熟人如此之多,当然不会寂寞的。”苏雪林教授《诗经》《孟子》等经典课程,与专攻历史的陈致平虽一文一史,却同样对传统文化怀有深厚热忱,多了一份亲近。 26岁的琼瑶来到南洋大学探望父母,并与苏雪林见面。彼时,琼瑶凭借首部长篇小说《窗外》一举成名。这部取材自她师生恋经历的作品,因其大胆新颖而引发轰动,使她顿时名声大噪。琼瑶家族的传奇色彩更为这位才女增添几分传奇:徐志摩是金庸的表哥,而金庸则是琼瑶的远亲,琼瑶的堂舅。 然而,命运弄人,琼瑶的经历竟与母亲袁行恕如出一辙。袁行恕出身名门,求学期间爱上她的国文老师陈致平。这段恋情掀起轩然大波,袁行恕意外怀孕,生下了龙凤胎,其中女儿陈喆正是才女琼瑶。 《窗外》的出版给琼瑶带来了“毁灭性的风暴”(琼瑶语)。社会舆论终究难以接受师生恋这一题材,台湾文坛“狂人”李敖笔伐琼瑶,批评她违背传统道德(〈没有窗,哪有窗外?〉);她的丈夫也因此“无地自容”,夫妻关系恶化,最终于1964年正式离婚。 1964年1月21日,正处于人生低谷的琼瑶,在南洋大学的校园里与苏雪林相遇。年长琼瑶40岁的苏雪林,珍爱她的才情,特意写下〈永远莫放下你这支笔——给琼瑶〉(1965),叮嘱道:“你就永远写下去。天生你这一支彩笔,实不比寻常,你该好好利用它,假如你再能推出几部像《几度夕阳红》的创作,岂但你将屹立台湾文坛,永无人摇撼得你动,世界文苑将来也该有你一席之地呢!”后来,我们都知道,琼瑶不负所望,成为一代文坛大家。 一向创作现代小说的苏雪林,还为琼瑶写了两首古体诗〈狮城寄琼瑶女士〉。诗序云:“琼瑶乃名教授陈致平先生之女公子,凤凰其小名也,有夙慧,自幼即善属文。致平先生现与余均任教新加坡南洋大学,夫人与余颇相得。岁初,琼瑶省亲来此邦,余始得遍读其著作,叹为一代奇才。乃忽闻有妄人故加推毁,心甚不平,赋此二诗慰之。”字里行间,流露出苏雪林对这位年轻才女的赞赏与关爱。尽管苏雪林专注于纯文学创作,但她仍然遍览琼瑶的作品,面对文坛的恶意抨击,更是愤然不平,为琼瑶发声辩护。 苏雪林是中国现代作家中最长寿的一位,享年102岁。她在〈当我老了的时候〉一文中如此写道——“我生来不美,所以也不爱美,为怕老丑而甘心短命,这种念头从来不曾在我脑筋里萌生过。……只希望多活几岁,让我多读几部奇书,多写几篇只可自怡悦的文章。多领略一点人生意义就行。”琼瑶大概也曾读过这些文字,但她对生命的终章有着不同选择,随风“不如归去”。 相关文章: 【花样年华】伍燕翎/刘太希诗人雅集云南园 【专栏.花样年华】伍燕翎/方修与潘重规的红楼之争 【专栏.花样年华】伍燕翎/远为蛮荒的鸳鸯—— 潘重规黄念容在南大
12月前
4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