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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国忠

雷震判刑以前,家人每星期五可探监。聂华苓说“一到星期五就眼巴巴盼望胡适去看看雷震。他可以不发一言,只是去看看雷震。那个公开的沉默姿态,对于铁窗里的雷震就是很大的精神支持了……一个个寂寞的星期五过去了,胡适没有去看雷震。” 1960年9月4日,台湾警备总司令部逮捕《自由中国》负责人,随后以“为匪宣传”、“知匪不报”罪名判雷震10年徒刑,“匪谍”刘子英12年徒刑,傅正及马之骕处感化3年。胡适虽向行政院院长陈诚发出电文抗议,又向媒体表达不满,但在《自由中国》其他成员眼中,胡适软弱无力。聂华苓说她和殷海光、夏道平、宋文明几个人忍不住,拜访胡适探听态度。到了南港,“他招待了我们一顿点心,一点幽默,一脸微笑。” 1949年5月聂华苓在《自由中国》当编辑,是该社最年轻成员,聂华苓的〈雷震与胡适〉一文收录在《三生影像》中,开头她写:“政治在我眼中,是一场又一场的戏。我关怀实际政治,而不喜参与,我感兴趣的是政治舞台上的人物。就凭胡适那个人物,就堪人回味。” 宋广波的《胡适年谱长编》引蒋介石几则日记。1958年4月12日,蒋宴请胡适、梅贻琦及其他中央研究院院士,蒋说“胡适首座,余起立敬酒,先欢迎胡、梅同回国服务之语一出,胡颜色目光突变,测其意或以为不能将梅与彼并提也,可知其人狭小妒嫉。”1958年11月19日说他“召见胡适。此诚一政客也,余仍予以普通礼遇,不使难堪。”11月22日说他见“无赖胡适政客”,12月31日说全年不开心事包括出现“胡适之狰狞面目与荒谬言行,从中煽惑,及其中央研究院无理面斥,更难堪。” 1959年1月3日蒋说近日“对于投机政客、无耻学者的心术与言行常怀愤怒,此种学者自名为无党无派者,而实则只有自私自利钓名沽誉。不仅是害国害民,可说是比忘恩负义不知廉耻败类甚。”1月31日说“因政客无耻言行”与行政院长陈诚“不识大体、自作聪明为苦,时多恼怒刺激。”日记所言政客都指胡适。 1960年7月至10月,雷案选择这个时间发生,人在美国的胡适别有一番滋味。他对记者说“太失望,太失望”。记者问为何不探监。他说:“雷震会知道我很想念他。” 胡适关在他自己的心牢里 聂华苓说胡适“公开话说得漂亮。”胡适鼓励雷震组织有力量的新党,“结果新党被扼杀了。雷震被关在牢里了”。1960年11月23日,复判结果公布,仍然维持原判,胡适在书房独自玩骨牌。不满归不满,她尊重胡适,下笔有分寸,意味深长的话印证其文学素养:“想必他是非常寂寞苦闷的。真正的胡适关在他自己的心牢里”。 30年后才为人所知。1960年11月28日上午11点半,胡适以汇报“中美学术合作会议”为名见蒋介石,蒋似有意在午饭前匆匆结束会面。蒋说他对言论自由,“已经放得很宽,但雷震背后有共产党的间谋,政府不能不办他”。他说和胡适向来感情好。但是这一两年,胡适只相信雷震,“不相信我们政府”。 气氛很不好,非常不好。胡适直言说总统所言“太重了”,他“当不起”,“受不了”。他提起1949年4月对美国记者说愿用道义力量支持蒋。“十一年前的这句话,我至今没有改变,也许我的道义不值一文。总统没有出过国,副总统也没有出过国,警备司令部的发言人也没有出过国,他们不会深知雷震案在国外产生的不良影响。” 胡适日记详记经过。蒋介石也有日记,他对胡适“自夸与妄语皆置之不理,只明答其雷为间谍案,应依法律处治,不能例外示之,使之无话可说。” “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记1958年12月26日他和胡颂平谈孔子智慧。胡颂平对耳顺的理解是“耳闻其音,而知微旨”,胡适以容忍释之:“六十岁,听起人家的话来已有容忍的涵养,再也没有逆耳了。”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还有比总统更高的权威吗?喧嚣只会引起更多逮捕,更多报复,朋友不谅解,但是他快70了,一切将随风而过。《传记文学》1990年12月号为《胡适日记手稿》出版做专题,封面打“胡适与蒋介石:胡适日记首次公开”字样。石学胜读尘封往事,为胡适被批“不够朋友”,”抗议微弱”、“不同蒋绝决”,“不做烈士”抱不平:“我们深感在天威难测的时代,胡适的学问、胡适的从容、胡适的智慧、胡适的勇气,就以今天夸夸其谈的反对党诸君子来说,有哪一个人可比?”
1星期前
胡颂平在《胡适晚年谈话录》记1960年3月15日傅安明到中央研究院,他说胡适在台湾“散布智慧的种子”。胡适早不计功名,说没这回事,傅安明尊敬胡适,以学生自居。胡适晚年仍然爱写“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赠人,傅安明说胡适还是大有作为,他到台湾以后,“此地的学术界才有一个最高的中心领导人物,此地的风气也转变了。” 政治界和知识界摆不开失去大陆阴影,胡适晚年愿意留在台湾,对渡海同伴有实质而深远的意义,中研院院长一职不仅是个人选择,对失意者也起安定与鼓舞作用。1952年11月19日,胡适第一次踏上国民党退守后的台湾,胡颂平在《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说接机者包括“蒋总统的代表蒋经国,以及教育学术各界的人士约千余人”,阵仗之盛,期待之深,胡适焉能不知。1954年2月18日胡适第二次抵台,“朝野友好到机场欢迎的,三百多人。”人数较前次少,但热情不减。1958年4月8日,为迎接胡适出任中研院院长,“陈副总统以下政府高级官员、教育学术界人士、先生的长公子祖望夫妇带同长孙复等共约五百多人”接机。 胡适1962年2月24日去世后一个月,台北学生书局出版《胡适之先生纪念集》,冯爱群编辑。我所藏是1973年版。书中收集港台各大报刊悼念胡适文章和新闻,每篇文章详注来源和发表日期。 “万人瞻仰遗容”是《中央日报》1962年3月2日的新闻标题,《联合报》说出殡时“约有五六万人拥塞道旁”。《胡适之先生纪念集》收录文稿分四编,即“生平”、“逝世前后”、“各界的评论”、“挽联诗文集萃”。 第二编“逝世前后”共收新闻13则,读后如临现场,胡适酒会晕过去后,医学院士魏火曜给他作人工呼吸,胡适吐了几口白沫,呼吸微弱。15分钟后,中研院大夫赶来,注下3针强心剂,没有反应。半小时后,台大医院医生抵达,用听诊器听胸口,看瞳孔,试脉搏,摇摇头说他走了。在场院士惊呆,然后出现啜泣声音。 报导都值得一读。中研院警员陆敬格对《联合报》记者说他工作完成,4年来胡适没有受过惊吓,二人相处日子他“觉得快乐”。他经常陪胡适在草坪上散步,胡适说“总有那么一天”,会带他回大陆,然后他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不让人难过的胡适 在大事中我们看到胡适的自重和忧思,小事中我们知晓胡适缺的永远不是境界。他从不吝啬将时间分给位子不高的人物。对长辈他恭敬有礼,对平辈他谦和儒雅,对后辈他宽厚慈祥。《联合报》记者从秘书口中得知胡适有一回泻肚子,医生说吃了不干净东西,胡适嘱咐秘书不可声张,“怕厨师听到消息心中难过”。他以德望服人,不以威望示人。他尊重每一个人,他“看任何人都和他本人在人格上没有区别”。 《新生报》提到司机泪流面颊,抱着胡适遗体嘶喊:“夫子,您就这样去了?”司机说胡适常和他聊天,他也来自安徽,胡适“看到有些山景,他就会谈起家乡的景致,看到台湾过年过节或者拜拜的情形,他就谈起家乡的风俗习惯来。”司机说胡适心细,他“从不让人有丝毫难过的地方”。胡适奇怪何以被称夫子,“孔子的弟子都喊孔子为夫子,我尊敬您,我要喊您夫子。”司机说。 晚年发病时胡适由护士徐秋皎看顾,她说他不听音乐,打开收音机,只听新闻。他爱看书,在医院里没有放弃阅读。“容忍比自由还重要”,去世前两周他赠她墨宝。他要她学会容忍,说对工作有好处,徐秋皎对《中央社》记者说:“我已把它挂在房里,作为我一生做人处事的座右铭。” 胡适说《西游记》的第八十一难原文写得寒伧。他改写故事,说唐僧取经路途中,许多冤魂寃鬼被他的3个弟子打死,旅途结束后他们都来报仇。唐僧发觉自己经历尚缺一难,于是承愿舍身,把肉一块一块割下。每吃一块肉,冤魂寃鬼可以增长1000岁。“我来舍身,使他们可以超生,可以报账”。中研院在祭言中说他们忘不了胡适爱讲的“割肉度群魔”故事。 要将事情做好,修养不可缺。胡适一生追求自由,但也说“若想别人容忍谅解我们的见解,我们必须先养成能够容忍谅解别人见解的度量”,利人利己的事应该多做。胡适为教育改革家亚伯拉罕.弗勒斯纳作传,弗勒斯纳说卡莱尔藏书图记上画有一支燃烧蜡烛,下有题字:“我燃烧才可以有用。”弗勒斯纳以此箴言行世。胡适爱极这句话,中研院全体同人在祭文中说他们永远记得。
2星期前
胡适1958年4月10日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长,半年后入住中研院为他修建的南港住宅,他决定长居台湾。身为院长,天天都得会客。夜间他专注写作,学术研究让他身心愉悦。 他多次心脏病发作。胡颂平编著的《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及《胡适之晚年谈话录》记之甚详。医生劝他不能熬夜,要早睡,减少应酬,并要秘书紧密监督作息。 1960年11月16日下午他对秘书胡颂平和王志维说他身体不舒服,他拿新买的心脏药片放在舌底下,“觉得辣得很”,不如旧药片。二人知道他心脏病发,有些紧张,劝他取消当晚节目,他不以为然:“我如不对你们说,你们怎么会知道?这样我以后不对你们说了,你们不用害怕,我自己会当心的。” 1959年4月9日胡适因背部粉瘤手术住院23天,后来住院原因都是心脏病发。1960年3月19入院,4月5日出院,1961年2月25日入院,4月22日出院。 最后一次入院是1961年11月26日。凌晨3点多,胸口发闷、呼吸困难,咳嗽时痰里带血。他喝一杯白兰地,又服一颗心脏特效药。一个小时后,不觉好转,又吞一颗。5点过后,症状缓解,终可入睡。 醒来依然不舒服,中午被送进台大医院。医生用氧气帮助他呼吸,又注射强心剂。医生说“左心房血管有点硬化,有点衰弱,氧气不够。左心房的血通不到右心房,冲到肺部去,所以咳嗽有血。” 各报刊登他再度入院新闻,朋友和学生一位接一位探访。12月10日朱家骅来看他,临走时说他从不违背医生劝告,胡适却从“不听话”。胡适病中不忘工作,即使不能手写书信,也会以口述,要求胡颂平执笔。他逢信必回,不改老习惯。 还是一样和蔼可亲。12月24日,夜班护士曹光荣带《儒林外史》,书里附录胡适〈吴敬梓年谱〉一文,她希望胡适留字纪念,〈儒林外史〉里的杜少卿是作者吴敬梓化身,胡适写下第三十四回杜少卿的话:“逍遥自在,做些自己的事吧”。虽是赠人文字,以字寄托心情的用意明显。胡适希望尽快丢下俗务。11月18日他写信给一样被病困扰的中研院总务薛世平说:“我们都老了,这个大机构应该换一批年富力强之人好好的接替一下才行。” 胡适最后的院士酒会 1962年1月10日胡适出院,临走前一天,他到对门梅贻琦病房告别,他住院45天,清华老校长住院却近20个月。交谈几分钟,梅贻琦说他要多一个月才可出院,去年心脏病发住院时胡适躺在病床,胡适说梅贻琦“可以起床步行到我床边,站着与我照相,那是他最好的时期,现今差多了,我很感伤。” 为方便看护,出院后胡适暂住福州街26号台大客座教授住宅。医生给很多建议,其中包括与客人谈话不超过15分钟,每晚9时半上床休息。胡适心情很好,医生说3月间的美国之行应该可以落实。 除特定朋友,太太江冬秀将农历新年应酬节目取消,2月6日大年初二蒋经国来拜年,大年初四蒋介石请他夫妇二人到官邸吃饭。他随遇而安,最期待的是第五届院士会议。 1962年2月24日是会议日,早上8点半,胡适从福州街乘车前往南港。9点至12点他主持新一届院士选举。午餐后两点半,他睡个午觉,四点多醒来,准备参加5点开始的院士酒会。 胡适首先致辞,没有演讲稿,非常随意。他说一点中研院历史,又提近况,保持一贯的幽默,提到吴健雄时,他有些兴奋:“我是一个对物理学一窍不通的人,但我却有两个学生是物理学家。一个是北京大学物理系的饶毓泰,一个是曾与李政道、杨振宁合作证验‘对等律之不可靠性’的吴健雄女士。而吴大猷却是饶毓泰的学生,杨振宁、李政道又是吴大猷的学生。排行起来,饶毓泰、吴健雄是第二代,吴大猷是第三代,杨振宁、李政道是第四代了。”他说这是他“生平最得意,也是最值得自豪的。” 他请几位院士讲话,他随后回应,恳请大家不要因为政治变动而悲观,话题不自觉地转到他被人“围剿”一事。他说都是小事,“我挨了四十年的骂,从来不生气,并且欢迎之至,因为这是代表了自由中国言论自由和思想自由。”触及这个话题后,他可能觉察到自己激动了,赶忙把话题煞住:“好了,好了,今天我们就说到这里,大家再喝点酒,再吃点点心吧,谢谢大家。” 酒会6点半结束,与会人士陆续离去,他一一握手,“突然面色苍白,晃了一晃仰身向后倒下,后脑先碰到桌沿,再摔到磨石子的地上。”胡颂平说他“从此没有醒过”。
3星期前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这是《古诗十九首》第15首,中学时我重复一次又一次读杨牧的《叶珊散文集》,书中第二辑为“给济慈的信”,收15篇他向19世纪英国诗人济慈致敬的文章,其中〈向虚无沉没〉中他说:“你该不会知道百多年后的东方,如今有个少年自誓,做你福音的使徒;你不会想到我们中国人在读‘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之余,也聚首研读你的诗吧。”他不经意引了两句,引我找〈生年不满百〉原诗,努力背诵。 文字朴实,仿佛有人喝酒聊天,一人突生感触,轻声吟唱,意思易解:人生不满百年,忧愁胜似千载。白昼苦短,黑夜漫长,执烛夜游,正当其时。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何必等到来年?愚者吝啬守财,终为后人所笑,想达王子乔得道成仙境界,无疑痴人说梦。 《古诗十九首》没有题目,用编号不方便读者,拈出首句命名是最好办法。〈生年不满百〉是经离乱生活者所产生的人生观。“人生的虚无幻灭之感,日渐加深,同时又感到长生之术神仙之事,都无法实现,自然会走到秉烛夜游、饮酒为乐的享乐道路上去。”当年大学先修班华文考卷指定必读的《中国文学史》作者刘大杰如是说。 看得开,并懂得及时行乐,是一般人读此诗感受。李白在〈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中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似乎给〈生年不满百〉作注解。李白的“白发三千丈,离愁似个长”和“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异曲同工,忧或愁,本就剪不断,理还乱。 “苦夜长”是深夜心情,晚上9时躺着睡不着,众人皆醒自己辗转反侧,不叫失眠。众人皆睡,自己独醒,才值得同情。少时读此诗,我属上床即睡之群,深夜不睡,不过是午觉过头。一晃,竟过耳顺年龄,无意中一个念头缠绕脑际,误了入睡时间,虽说次数不多,足够让我知道何以有人感叹“夜长”。 丹尼尔·列维廷(Daniel Levitin)在《最好的晚年》说65岁以上老人群中,超过40%有睡眠问题。他说老人对睡眠需求不变,但是“能满足睡眠需求的能力却下降了”,只能通过白天小睡弥补。 炳烛之明的人生练习 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然经历,列维廷说要学会面对。思想和体验都由大脑协调,而大脑由名为神经元的细胞组成。成年人大脑中有850亿个神经元。随着年龄增长,数量慢慢减少,尤其是负责记忆的“海马体”区域。大多数成年人在35岁至70岁之前,脑容量以每10年为单位减少约5%,70岁以后,“减少速度加快”。《最好的晚年》第二章解释老年人记忆力衰退原因。 不必只聚焦负面元素,陈忠登医生在一次聚餐时提供我新讯息,他说由于神经元减少,彼此“接触”的机会增多,从前以为不相干的事物,可以轻易串联一起,他70岁时发现自己创作力旺盛,新构思绵绵不断,“于是天天早起争取时间写作,享受老年红利”,希望替医学做出更多贡献。 原来如此。我爱读的不少文章来自上了年纪作家,记忆不如壮年不表示没有记忆,老作家将记忆体中留存的人生经验和阅读心得融为一体,把看似无关的事物并置于同一篇文章中,错落有致,行云流水,格局比年轻时大,智慧清澈散发。 我本不解“秉烛游”三字,拿根蜡烛出去玩,怎么玩,有何好玩?离家外出,秉烛不过是照亮黑暗路程,看不到乐趣何在,若目的是纵情享乐,为何不直接提出? 《说苑·建本》中记一段春秋时期晋平公和师旷的对话,晋平公说他年七十,感叹学习为时已晚。师旷建议他借蜡烛亮光。无厘头回答让晋平公愕然,斥责师旷身为人臣,不该轻佻发言。师旷说他是盲人,不可能戏弄君主。他只是叙述曾经听过的比喻:“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乎?”译成白话就是年少好学,像初升太阳,壮年好学,像正午太阳,年老好学,像夜里烛光。亮度不如白日,却比在黑暗中摸索强。意思是只要肯学,就能离愚昧无知更远。 成语“炳烛之明”,就源于这个故事。《说苑》对秉烛的解释,合我此刻心情。及时行乐,非一定和声色犬马扯上关系。有书可读,有文章可写,该买书就买书,该旅行就旅行,该花钱就花钱,在头脑清楚的时候做该做的事,从中得到安宁和快乐,将及时行乐概念升华,谁曰不可?
1月前
维一的岳父张安铭从家乡到北京投考大学,遇七七事变,北京梦碎,他决定到昆明求学。到云南得转道越南海防,越南是法国殖民地,法国驻华使馆说办理过境签证需要身分体面的人作保。在燕京大学就读的中学同学找司徒雷登,司徒雷登说素昧平生,如何作保?同学说“您认得我,我认得他,那您就算认得他”。司徒雷登微笑,立刻写好保书,维一在〈写在汉译《司徒雷登在华五十年》的前面〉说岳父最后顺利到昆明。 学生要选择,掌校者一样要选择。七七事变后,北大、清华等大学南迁,司徒雷登决定让燕大留在北京接受挑战。不少老师和学生选择离开前往非沦陷区。费孝通从伦敦经济政治学院致函司徒雷登,他是燕大社会学系1933年毕业生,他说留守北京违背中国政府阻止日本势力在中国生根的原则,日伪政权将利用此事鼓吹中日友好,从而断送燕大美名。 司徒雷登《在华五十年》说他谅解不愿留下来的师生,他利用自己社交网络为他们制定逃跑路线。“沿着北京到汉口的铁路南下再深入内陆是一条路线,途经上海是另一条,还有一条更加安全,特别是对于女生来说,只是路线太长。这条路线是通过香港、仰光后,沿着滇缅公路行走。”他为逃亡者预付资金,安排朋友沿途守候。 战争时期掌校不易,他小心翼翼。燕大旗杆上的中华民国国旗换成美国国旗,学校需要庇护。学生对日本人咬牙切齿,情绪一触即发。司徒雷登反对日军入校搜查,他保证学校不出现抗日活动,若学生涉入其中,他愿意将他们送交。他将危机一一化解,确保学校安宁。学生心生敬意,因为校长暗中保护他们。他总有办法助抗日学生开脱,不曾把学生交送给日军。 美日之间未处战争状态,日军不敢对燕大动干戈。几所重点大学已经南迁,燕大可让华北学生有栖身之地,宗教情怀和教育理想永远超越政治和战争,司徒雷登希望为荒乱战区制造净土。燕大本着“自由、真理、献身、爱心”的原则留在北京。他说燕大不会背叛中国,不会接受让毕业生蒙羞的政策。他尽可能和日军友好,不刺激他们。他也有底线,如果办学原则遭到侵犯,他必关闭学校并承担后果。 仁者无界 悲悯众生 郝平《无奈的结局:司徒雷登与中国》及陈远《燕京大学1919-1952》说燕大在二战前期安然无恙,司徒雷登应被记一功。陈远说1937年9月,燕大注册学生人数仅499人,1938年底,在校学生945名,1939年秋季,在校生达978人。红学家周汝昌是留在北京的学生,他说只有燕大不受敌伪政权控制,他“宁死也不进敌伪学校”。 日军以“增进中日两国的文化交流”名堂强迫燕大吸收日人,1938年2月,司徒雷登聘请考古学家鸟居龙藏交差,鸟居龙藏的著作在学界广为人知,重要的是他不支持军国主义,他眼中只有学术和人文关怀,这也是司徒雷登聘人标准。司徒雷登允许日本学生报考燕大,他答应日军“一视同仁”,“结果一个也没有录取”,理由是“程度不够”。日军将虚与委蛇的态度看得一清二楚。 1941年的12月8日,珍珠港事件爆发,日军进入燕京大学。校园被封锁。第二天,人在天津出席校友会节目的司徒雷登被捕,日军早对他不满。同日,燕大八位在校的教职人员和十一位学生也遭日本宪兵逮捕,燕大被迫关闭。美国政府多次设法营救司徒雷登,都无功而返。司徒雷登度过三年零八个月囚徒生涯,靠着学习中文、写作和猜字游戏打发时间,出狱时六十九岁。那段日子没有恐惧心理,他说“已经老朽,多活或少活几年对我意义不大”。 《在华五十年》中他反复说愚蠢的人才会发动战争,没有人是赢家。他说与世隔绝的经历让他体会到“其他国家人民因战争承受的苦难,并且对此同情万分”,自省以后,他说他更能感受到“助人”的重要。“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尽处。”这是王阳明的句子。有仁心的人,会觉得天地万物和自己一体相连,希望“仁”处处都能落实,不被遗漏。司徒雷登虽是虔诚基督徒,其行径却一样可以在中华名句中找到凭借。 2025年9月14日我出席纪念二战结束的九一忠魂节,受邀在会上讲话。我举中国古代几个反战小故事,又提每天下午6时30分,法国巴黎凯旋门点燃圣火的默哀仪式,那是纪念世界第一次大战为国捐躯的无名战士。我忘了提司徒雷登,回程时脑中才闪出此人。下一次若参加类似集会,我一定不会忽略他。
2月前
当年因为研究胡适,读司徒雷登《在华五十年》,最先关注点是他的大使岁月。《在华五十年》出版于1954年,台北《大华晚报》同一年中译连载,1955年香港求精出版社出版阎仁峻译本,二者包含批评国民党和蒋介石及赞扬共产党内容,皆为忠实译本,国民党未阻流通。1958年台北文友书店出版罗俊译本,保安司令部突然重视此书,将其查禁。中国大陆在1982年初出译本,此后断断续续出现其他五种译本。我手头上的杜智颖译本和李晶译本出版年份分别在2014年和2015年,二书仅译回忆录全文,不包括作者自序、胡适序言及附录文章,部分内容被删节。李明哲在〈司徒雷登回忆录《在华五十年》中译本的意识形态与政治〉说“文学常被当权者视为一种协助宣传或控制思想的载具”,翻译更是“为了服务某种目的而操纵原文”。 译本如斯命运不足为奇,大使一职两面不讨好,司徒雷登回忆录有人爱看,有人咬牙切齿。担任美国驻中国大使纯属巧合,同是基督徒的蒋介石推荐他见被杜鲁门总统委为特使的马歇尔,这位后来得到诺贝尔和平奖的将军他慕名已久,一席话之后,将军希望他可以助一臂之力,他辞去燕大职位,接受“神圣”任务。 刚满七十岁,“到了这个年纪,应该从繁忙工作解脱,享受退休生活”,却被说服了。蒋介石接受他,周恩来、邓颖超发表讲话支持他,国内外媒体对他寄以厚望,燕京大学的朋友给他鼓励。“如果在我的努力下,中国能够实现和平,会是对我生命最有价值的使用。”他说。可惜事与愿违,他最后黯然离开中国,国共双方没有给他留下好话。 他目睹共产党崛起和国民党衰败,他边叙边议。《在华五十年》对国共两党各有褒贬,他一边无法接受共产党的意识形态,一边觉得国民党咎由自取。1948年下半年,国民党气数已尽,倒台只是时间问题,争取美援无济于事。非常时期,大事小事他都呈报给国务院。1949年1月,南京政府南迁广州,他拒绝跟随,他希望与共产党有更多接触。他认为承认中共政权是大势所趋。他致电美国国务院,要求允许他去北京,会见毛泽东和周恩来。 中美相互信任度不见了 1949年6月,毛泽东表示要与苏联站同一战线,美国反共议员对政府施加压力,要求关闭大使馆。他被令于8月2日乘机离开南京回美国,飞机在冲绳美国海军基地停留时,他接受访问,表示赞成维持商务关系,甚至承认新中国。言谈内容与华府立场相悖,国务院施压,禁止媒体报道。8月5日,他抵达夏威夷珍珠港。当天华府发表中美关系白皮书,美国不承认二战后中国政策失误,应该负起责任的是腐败的国民党政府,美国将停止对中华民国政府军事援助,但也不承认中共政权。司徒雷登给国务院的报告在白皮书多次被引述。 内容让司徒雷登震惊。毫不留情的撒手不管,对中美关系的破坏力是严重而持久的。他知无不言,写报告提供最新进展,希望华府不会误判,不过是尽大使责任,对国共两党的看法和评论被公开,直接损坏他本人形象和声誉。中美相互信任度不见了,他长久在中国建立的人脉将消失无踪。 1949年8月14日至9月16日,毛泽东撰写五篇不满白皮书文章,第二篇就是批判他的〈别了,司徒雷登〉,自此以后没有人敢提他名字。与他有着十几年交情的蒋介石公开表示不欢迎他被派到台湾任“大使”。李明哲的文章说1951年仍持大使身分的司徒雷登在美国庆祝七十五岁生辰,中华民国驻美大使顾维钧受邀参加,行前请示是否要以蒋的名义赠花,蒋说“不必了”,并再提醒一句表示,不欢迎司徒雷登来台。 1949年8月10日,司徒雷登抵达华盛顿,远东事务局局长见他,传达国务院要求:不许他演讲,不许谈美中关系,不许接受记者采访。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王阳明临终时留下这句名言。即使结果不如意,但因为是出于真心,责任感,最后当然无怨可言。除了孟子以外,中国思想家中司徒雷登最喜欢王阳明。书生梦天真吗?读他同事或学生怀念他的文章,我们只看到其智慧,并敬佩其人。《在华五十年》最后一章是〈中美关系何去何从〉,他说中国是泱泱大国,美国的“外交政策应该建立在健全的原则,持久信赖的基石上”,华府应该“以己之欲,施之于人”。司徒雷登不后悔自己选择,他说他生性乐观开朗,一生幸运,“但当人类的命运在面对残酷现实的时候,我总能想到其中的悲剧色彩。”
2月前
新校园终于建成,1926年燕京大学提前放暑假。妻子预感日子不多,司徒雷登说她“硬撑到毕业典礼完成,学期结束后一周撒手人寰。” 《在华五十年》提妻子,叙述平直。第二天星期日下午举行丧礼,地点设在协和医学院教堂,燕大宗教学院院长刘廷芳主持。灵柩下葬在校园旁燕大公墓,她是公墓第一个安息者,那天是6月6日,新校园正式搬迁日,本应笑声满满,妻子看不到了。 乔治·科里(George W Currie)长期支持燕大,他敬佩司徒雷登,亲自为他打造校长寓所,计划书已经拟好:中国风格样式,位置临近湖边,在校园中心。他拒绝。宁愿住在学生宿舍、教学楼或办公楼。科里坚持,说不领情就取消其他捐款。他勉强接受好意,提出客厅、厨房和卧室都供学校用途,他只要一个小套房足矣。他说妻子病亡后,他对外物追求缺乏欲望,“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孟子·尽心章句上》中的话道出其感受:不做自己不该做的事,不贪图自己不需要的东西,如此而已。 他说与妻子婚姻美满,她离开后,他没有再娶。独生儿子在美国念书,中国局势不稳定,大学毕业后留在美国。司徒雷登为人积极,他收拾心情,重新将焦点和精力放在燕大,几位同事的太太在他外出时轮流帮忙看管寓所,他说他没有生活上的困难。 傅泾波是他身边另一位重要人物。《在华五十年》对傅泾波的着墨比直属亲人更多。傅泾波小他24岁,“既像儿子、朋友、助手,也像工作伙伴。”傅泾波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官场人物,父亲信奉基督教,18岁时他随父亲听司徒雷登演讲,立刻被吸引,最后也皈依基督。 傅泾波中英文俱佳,曾出任福特汽车公司驻中国经理,有自己事业。家庭背景特殊,他在官场、商界、学界都有人脉,他帮司徒雷登做穿针引线工作,随着局势变化不断调整方向,二人一起见过北洋军阀、伪满、民国政府、汪伪政权、中共等各式人物。傅泾波没有拿过燕大一分钱,司徒雷登任大使时,他也是义务工作。 最终得以回到中国安葬 1949年8月2日,司徒雷登搭乘飞机回美国,傅泾波随行。1949年11月,司徒雷登中风,从此行动不便。儿子在密西西比州当牧师,《在华五十年》说父子关系很好,但他和傅泾波一家人住一起更加自在,傅泾波女儿傅海澜回忆:“我父母对司徒雷登完全像父亲一样看待,我们几个孩子都叫他爷爷”。 1953年,傅泾波用自己三万美元积蓄,在华盛顿买下房子,司徒雷登说:“对他的感激难用言语形容。1950年傅泾波一家搬到华盛顿后,他们一直在努力使我生活在一个舒适、安静的环境中。”司徒雷登晚年日子窘迫。他生活一向简朴,多余的钱都资助燕大贫困师生,自己没有积蓄。他不在美国纳税,没有医疗保险、没有养老金。美国基督教高等教育委员会得知其处境,每月资助他生活费六百美元。这笔钱重要,傅泾波积蓄花得七七八八,人已半百,没有工作。司徒雷登说病情不只折磨他自己,“对傅家来说也是长久累人的事情”,他们能坚持,“需要无比强大的耐心。” 1962年9月,司徒雷登在华盛顿去世,终年86岁。遗嘱说他想安葬在妻子墓旁。其骨灰一直安放在他生前所住寝室,等待时机。1972年2月,尼克松总统访华,中美关系改善,1973年和1974年,傅泾波应周恩来邀请,两次回国,两次提司徒雷登心愿,都未得明确答复。1986年1月,他致信邓小平,重提旧事。6月底,安葬一事得到正面回应,可惜他已病重,不能远行,安葬之事又被搁置,他在1988年去世,女儿傅海澜和儿子傅履仁继续努力,一样面对波折,直到2008年骨灰才得以漂洋过海,回到司徒雷登认为是最芬芳的土地。 司徒雷登的骨灰安葬仪式在杭州市北部余杭区文星苑举行,傅履仁由美飞回见证。那天是2008年11月17日,墓碑上大幅头像下面,用中英文写着:“司徒雷登1876年-1962年,燕京大学首任校长。” 难以完美。各种考量,地点选择在其出生地杭州,并非在妻子墓旁。燕大并入北大,早不存在,其妻所葬墓园在文革前已外迁,墓地改建宿舍,郝平在《无奈的结局:司徒雷登与中国》说他当时负责北大外事工作,没有人知道迁移地点,他找不到文字记载。他到附近万安公墓探访,详读档案,一无所获:“我寄希望于有一天能够找到司徒雷登夫人的骨灰,迁回杭州,让他们伉俪得以在西子湖畔永远相依相伴。”
2月前
1903年11月,司徒雷登决定到中国传教,正想是不是孤身一人,姻缘降临,他看中一位名叫艾琳(Aline Rodd)的女生。他经历奇特,言之有物,为人稳重又有才华,从容气质吸引艾琳。1904年11月两人结婚,她随他前往太平洋彼岸。 司徒雷登的曾祖父、祖父都是传教士。父亲林顿(John Linton Stuart)的脚步比前两代跨得更远,美国基督教南长老会在1868年派遣第一批共三位传教士到中国,当年他28岁,是其中一员,5年后他因病回美国度假休养,认识母亲玛丽(Mary Todd),1874年夏天二人结婚,圣诞节当天新婚夫妇抵达中国,住杭州城北武林门内,贫民区传教士寓所。林顿传教之余筹建男校,玛丽在美国本是女校校长,她互补丈夫理念,创办女校。 在中国两年后司徒雷登出世,随后家中又添三位男孩。最小弟弟7岁去世,记录寥寥。小他两岁的老二鞍维.托德(David Todd) 和小他4岁的老三沃伦.雅顿(Warren Horton)都能讲流利中文,理解中国习俗和文化,日子自在安详。 司徒雷登回忆录取名《在华五十年》,我一时兴起,细算五十虚实。郝平《司徒雷登与中国》一书附录大事年表,省我不少麻烦。司徒雷登1876年出生,1887年回美国念书,1904年到中国当传教士,1914年带生病太太回美国就医,1915年返中国,1949年8月以美国大使身分离开中国。他自1919年担任燕京大学校长,从1922年至1935年,10次到美国募款,没有休假意识,纯为工作而忙。若这些不计,他在中国的日子一共55年。 老二习医,在美国读完书后也回中国当传教士,后在苏州博习医院当外科医生,1909年在苏州打猎时,因枪走火身亡,遗体被接回杭州安葬。老三15岁才回美国读书,他是耶鲁大学博士,1910年返回中国,先后在杭州大学和南京金陵神学院任教,居留中国一共32年,直到1927年离开。 父亲林顿1913年病故后,母亲就与司徒雷登同住,1924年母亲去世。司徒雷登依俗把遗体由北京送回杭州,安葬在父亲和弟弟墓旁。当时正值内战,只能先到天津,由海路去杭州。北京政府提供的车厢本为慈禧太后特制,外层雕饰盘龙,镶金勾勒,内部装潢同样奢华。母亲迷恋中华文化,司徒雷登认为“以这样的方式在中国走完最后一程,她在天之灵必感欣慰”。 身分认同来自文化属性 父亲在中国的时间大约45年,母亲大约50年。司徒雷登的妻子1926年6月在北京病故。1906年独子出世,她生产时受伤,落下病根,一直没有痊愈。她的家婆乐于参与公共活动,她喜欢待在家里做家务,对中国手工制品充满兴趣,她在中国生活了22年。 身分认同的资源可以来自文化属性、职业、语言、宗教、国家、政党、阶级及其他各种各样的领域或组织,这一家人没有异乡情怀,他们沟通无碍,到处都是朋友。宗教情怀是他们生活依据。《在华五十年》说中国文化对他的熏陶只有利而无弊,生于斯老于斯:“某种精神上必然的纽带关系,把我和这个伟大的国家以及她伟大的人民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文化属性如此自然,他的美国朋友也这样看他。马歇尔在1945年底到1947年初,奉美国总统杜鲁门之命出使中国,调解国共军事冲突,马歇尔在1946年推荐司徒雷登当美国驻中国大使,理由是:“你生在中国,美国人把你当成中国人,你的思想概念都已中国化。”杜鲁门完全同意马歇尔的看法,深入了解中国的人不多,受到中国人尊重的西方人很少。他说司徒雷登可大力协助马歇尔的工作:“流利的中国话让他和各方领袖的沟通变得更加容易。” “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孟子在〈梁惠王〉中说梁惠王问他不远千里而来,必会给他的国家带来利益,孟子的回答家喻户晓,他希望梁惠王不要说利、只说仁义就行。儒家经典中司徒雷登最喜欢〈孟子〉。他在中国的日子比美国长,中国有事他不会袖手旁观,二战以后国共纷争让他担心,两边都有他的朋友,促进双方和谈是他担任大使最重要任务。本以为向燕京大学请假一年即可,他如孟子般讲仁义不讲利益,最后发现善良意图左右不了诡谲的政治变化。 《在华五十年》第一章第一段话他表达难以言喻的伤感,他说在中国度过童年,长大后以传教士的身分回来:“我做了神学教授和一所大学的校长。1946年,无预兆下,我被委美国驻南京大使。谁能想到,1949年,怀着不满和遗憾,我被迫离开那片当时不幸的土地。”
3月前
3月前
冰心在燕京大学读过书,教过书,她觉得校长司徒雷登兼有严父的沉静和慈母的温存:“他款款的笑在你的对面或身边,两手又握着放在膝上,用温和恳挚的目光看着你。你不先开口,他是不多说话的。他总是尽量地给你机会,让你倾吐你的来意,然后他用低柔的声音,诚挚的话语,来给你指导与慰安”,他在大处着眼,也在小处下手,冰心说“从纤细微小的事情里,表现出伟大的精神的,才是真正的伟大。” 1923年毕业,随后留美,1926年回国,冰心返校任教。她和吴文藻的婚礼由司徒雷登主持。校长把学校当成大家庭,燕大教职员及他们亲属葬礼,他尽可能出席,安息亡者,慰藉生者。“燕大一家”观念感染老师学生,陈远在《燕京大学1919-1952》中举很多例子。1936年6月15日注册课主任邸昕庭患腹膜炎去世,司徒雷登专程前往丧府主持安葬典礼。连士升对他也存感恩之心:“司徒先生爱护小孩多过成人。他对人家的不幸遭遇特别表示关怀。当亡妻在香港逝世的时候,我所接到的第一封慰问信,就是他的手笔。” 连士升第一任夫人郑侃嬨于1938年9月逃难时过世。1947年到新加坡,先后担任《南洋商报》主笔及总编辑,他有才有识,中学时我读过《海滨寄简》一些文章。1946年6月24日司徒雷登70岁生日,他撰写〈司徒雷登:中国的友人〉,校友巧妙安排,祝贺文章在多家报纸同时刊登。“不顾艰苦,深信服务即人生”、“为了教育,向人低头”、“民主作风”及“银行存款仅一千六百元”,四个副标题点出校长高度。 燕大创办初期在英文系执教的包贵思(Grace Boynton)写〈司徒雷登传略〉时说“那时的燕大一无可取”,落脚城内,没有教员没有设备,学生不到百人,教员中有两位中国人,许多西方教员不达教授标准。要命的是被许诺的“经费有一半是落空的”。 连士升1927年入燕大经济系,1931年毕业,学校已有规模,他在《回首四十年》收录一篇题为〈记燕京大学〉的文章,当时是他“平生最快乐的日子”,司徒雷登“按部就班地建筑校舍,添置图书,聘请教授,增加学生。”不到10年,跻身名校行列。学校“胜景层出不穷”,教会所办,“信教的学生不到十分之一,学校当局绝对不强迫人家信教”。 理想是中西结合的大学 从无到有,背后的精神力量启发我们大我思维。连士升在《海滨寄简二》条目四十将司徒雷登和蔡元培、张伯苓并列,说三人名孚众望,“他们的精神生活的丰富,都是任何人都比不上。校园内的一花一草、一桌一椅、百万册图书、几十间实验室,都是他们的心血的结晶品。”最后一句点出自己寄居新加坡,难忘故园心情:“散处海外的万千校友,都也是他们的儿女”。 司徒雷登理想中的燕大不是美式大学,而是中西结合。他不顾纽约总部反对,初任校长就自行招聘一批中国教师,并拟细则规定,在薪金、住房、休假、医疗与外籍教师均享同等待遇。学有所长,不论派别,燕大一律以礼相待。1927年,中国籍教师所占比例已由创办时的三分之一增加到三分之二。1934年,燕大的111名正副教授中,外籍教授44人,中籍教授67人,明显多数。 七七事变之后,北大、清华等校南迁,美日相安无事,燕大没有危险,司徒雷登一方面与日方交好,一方面帮助和庇护抗日师生。日本偷袭珍珠港后,美国介入二战,宪兵早不满司徒雷登虚与委蛇,将他拘留。郝平在《司徒雷登与中国》说3年零8个月囚禁期间无书可读,司徒雷登凭个人记忆,完成《孔子相互依存论》、《中文四言成语诠释》和《中英希(希腊)合解辞典》等著作。 司徒雷登演讲时偶引名句,最爱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是远方朋友,带着宗教情怀和善意来中国,他用教育改变一些人的命运,带来的是快乐,是温馨,是智慧。 连士升1973年9月去世,早一年在文章中谈起南大新聘校长薛寿生,提“以真理得自由而服务”,他说燕大校训“很有意思”,真理超越基督教义,是“放之百世而皆准的”。学术自由导向创意,是“成一家言”的基石。服务是办学宗旨,训练人才的目的本就是为日后献身社会。他担任南洋大学董事多年,大学应该如何运作?进入他脑海的是燕京大学。 1952年,局势发展逼使燕大退出教育舞台,曲终奏雅,绕不开的是鲜活形象。陈远在后记说:“两院院士当中,出身燕京的多达52人。”
3月前
司徒雷登在《在华五十年》说中国文化让他心存敬仰,造就他性格中宽容忍让的部分。他读过儒家典籍,最爱孟子和王阳明。他提孟子曾对一个乞丐宁愿饿死,也不食嗟来之食的行为提出赞赏。原话应该是:“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他说礼貌和道德密不可分:“提意见的态度是很重要的,必须要保持对另一方的尊重。” 父亲约翰·林顿1868年到中国传教,在杭州前后住了46年,司徒雷登1876年出生,他怀念童年时光,“我们有几个很好的中国朋友,经常一起玩耍,彼此用汉语沟通。”当年点滴记忆犹新:“尽管生活被限定在教区附近,但特定生活场景,比如过年时候吃年夜饭、正月十五看花灯、划舟游西湖等百姓习俗仍然历历在目”。11岁时父母带他和三位弟弟回美国,“仍然穿中国服装,用筷子吃饭,并用中文高唱圣歌”,他们和周遭格格不入,“受尽同学嘲笑和愚弄。”一直到16岁进潘达珀丝学院读书后,才“摆脱中国特殊印记,成正常美国孩子。” 父亲是传教士,他最后也受到宗教感召,回中国传福音,讲道工作维持两年,被邀到南京新神学院任教。1919年,他到北京,受委托将汇文大学、华北协和大学、华北协和女子大学组建成燕京大学。 司徒雷登请胡适为其书作序。《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1949年8月5日条记《中美关系白皮书》发表,胡适评论《白皮书》文字都来自序文。司徒雷登名字第一次入我眼帘,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后来终于有机会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图书馆读到《在华五十年》英文原版,司徒雷登的形象自此清晰。 司徒雷登就任燕京大学校长时,声明不负责筹钱,他找有筹款经验的亨利·卢斯(Henry Luce)担任副校长。他自己专注校务。残酷现实扰乱计划,学校是“空壳子”,董事会给意见的人多,身体力行的人少,最后他披挂上阵。《在华五十年》中说二战以前,他先后十次往来北京和纽约,有一次募款回来,突起感触,对同事说:“每一次面对乞丐时,都感到自己和他们同类”。他的对象来自民间,美国政府袖手旁观,“没有出过一分钱。” 人生三分之二时间留给中国 “理想需要花费金钱”,胡适引司徒雷登这一句话,辛酸苦辣都有参考价值,胡适说筹款过程是书中“最使人激动的部分”。 胡适在〈从私立大学到燕京大学〉提到新文化运动期间,一班传教士认为北大所提倡的思想解放运动于宗教不利,但开明的司徒雷登等基督徒不作此想。1919年春天北大和燕大谈合作,“开一个整天的谈话会”,北大代表有蔡元培、胡适、李大钊、陶孟和、顾孟余。 胡适说他看到司徒雷登和他的同事从无到有建立了一所完整的大学。燕京大学重视科学也不忽略人文,他们对老师要求高,曾请胡适担任“国文门的主任”,胡适因为北大事务未了,没有答应,推荐周作人。 1921年2月14日胡适致信周作人详叙此事,其中提两个重点,第一是薪俸,“不论多少,都肯出。他们的薪俸通常是二百元一月,暑假加北戴河避暑的费用。”第二是“自由全权,不受干涉”。胡适说周作人应该慎重考虑,“独当一面的去办一个‘新的国文学门’,岂不远胜于现在在大学的教课?” 薪俸和学术自由,吸引很多知名学者。燕京大学后来得到美国铝大王霍尔(Hall)捐款,与哈佛大学合作,创办哈佛燕京学社,建立中国研究中心。燕京大学中国图书馆藏书丰富,后来又编辑出版《燕京中国研究杂志》、《哈佛燕京中国学索引系列》,胡适说这都是值得称许的成绩。 司徒雷登将人生三分之二时间留给中国。“线条流畅的飞檐,鲜亮明丽的颜色,并用钢筋水泥来构筑房屋的主体结构”,他说从学校的建筑就能看出办学理念:“为保护中国优秀的文化遗产而努力”。校园有一座十三级浮屠塔形状的水塔,亭阁多个,校工从废败的圆明园运来很多石雕,增强人文景观。 1920年3月16日,胡适应邀到燕京大学讲〈不朽〉。1921年4月28日,再次应邀,讲〈诗经的研究〉。1921年6月10日又受邀讲〈易卜生主义〉。他熟悉燕大,对校园设计赞不绝口:“中国学校的建筑,当以此为第一”。 司徒雷登相信迷人校景可以让学生对大学增添感情。几十年来他听过无数访客夸赞燕大,说它拥有全世界最美丽的校园。“恭维话听多,我们自己都相信了”。他说原来“现实竟然比我的梦想还要美丽。”
4月前
1949年5月29日,在纽约住了近一个月的胡适写信给妻子江冬秀,提美国护照紧缩的政策。四个多月前在南京,外交次长叶公超指美国大使馆表示,“最好是有几个大学打电报来请胡适先生做客座教授。”胡适听后反应,怎么能随意叫人请他,更重要是,他并不想在美国教书讲学。叶公超说:“你不用管,司徒大使自己去办。”他没有完全清楚对方意思,谈话就止。1月31日,他被通知去美国领事馆,不到20分钟,拿到1年签证,他视一切理所当然。 2月底胡适收到司徒雷登信函,说柯尔盖特大学已发电报请他讲学,司徒雷登又说还在等候哈佛大学回信。他才知道司徒雷登“当真打电报去叫几个美国大学”请他,因对讲学兴趣缺缺,他没有回信。 4月初赴美,船停檀香山时,他收到美国大使馆转来加州大学校长信函,也是谈讲学事。这当然也和司徒雷登有关。几天后船到旧金山,司徒雷登的担忧是对的,签证本是一年,因为无官无职,入境时被减成半年。 胡适给妻子的信我引过,不过重点放在胡适的委屈,他居留出问题,要安排妻子过来美国更难了。我一边感受他企求妻子谅解心情,一边想着司徒雷登的热心。 燕京大学校训是:“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身为创校人,司徒雷登身体力行,超越一己思维,很会替朋友着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句出自《论语·雍也》的话他在演讲时引过,他和胡适一样,都有圆融性格,经常笑脸迎人,不占人便宜。 同一封信胡适又对妻子说,5月初所收到的柯尔盖特大学校长信函中,附有美国大使馆往来函电,司徒雷登大费周章,原来是为了“使领馆方面有个理由可以签发”护照,原文是 “to justify visa”,译成中文不易。他要妻子请毛子水解释。司徒雷登不完全按照程序,所以后来不断努力寻求“理由”来补充签证的正当性。 1950年1月6日,胡适写信给赵元任,提到加州大学校长司布罗尔(Robert Sproul)受司徒雷登所托,解决他的困境。赵元任当时在加州大学教书,胡适说“决不可把此信看的太认真,元任千万不可再去 press for an answer。”他知道各大学情形,不认为加州大学“有特别添请中国学者的需要”。司徒雷登的做法他心领,但又觉得他过于一厢情愿。 胡适和司徒看法相左 他认为司徒雷登更大的弱点是对局势了解不够透彻。二人在国共内战中看法相左。1947年10月21日胡适日记写道:“美国大使请吃午饭,司徒先生说,中国政府一两个月后就得崩塌。此老今年七十一,见解甚平凡,尤无政治眼光。他信用一个庸妄人傅泾波,最不可解。” 1948年1月3日胡适在日记写他与《知识编辑》萧正谊谈话,萧正谊曾任司徒雷登日文秘书,1939至1941期间,司徒雷登派他三度去日本。先后见过近卫、松冈、宇垣、石原诸人。司徒雷登认为和平是可以谈出来的,担任大使期间,他一心一意希望国共相安无事。胡适大笑对萧正谊说:“三百年来,哪一次是和平解决?你说的和平,那是一边完全屈服。”又说:“Stuart先生至今不懂得和比战难四个字”。 胡适在1948年12月17日和司徒雷登见面。国民党大势已去,他很快会被迫离开家园,鉴于二人几十年交情,司徒雷登对胡适充满了同情,会谈气氛伤感,他说胡适“代表爱国思想中最好的一类。” 司徒雷登出生于杭州,能讲纯正杭州方言。11岁时回美国上学。1904年婚后他携妻子艾琳回到杭州,成了第二代美南长老会传教士。他在燕京大学培养精英无数,本想以教育和传教事业终老,因为时代所需,在国共内战时被邀担任驻华大使。 司徒雷登在1949年8月离开中国。美国发布《白皮书》后,在“谁丢失了中国”的一片质疑和责备声中,他成代罪羔羊。在中国他的名声更是受损,1949年毛泽东发表〈别了,司徒雷登〉后,他便被视作“美帝国主义”的代名词。 1954年司徒雷登出版回忆录《在华五十年》,请胡适作序。讲起其大使工作失利原因,胡适说“正如他本人自嘲的那样,他只是个外交新手”。没有贬义,只有感同身受。胡适说自己也一样天真。抗日胜利后,他发电报给他的学生毛泽东,说日本投降了,“中国共产党已经不再有理由继续拥有庞大的私家军队”,共产党“应该效法英国工党”,建立良好榜样,不用一兵一卒,在大选中赢得胜利。对于毛泽东,他说他是“严肃、急切地恳求”。当然,他“没有得到回音。”
4月前
1946年秋天,齐白石说他希望胡适帮他写传记。“他亲自到我家来,把一包传记材料交给我看。我很感谢他老人家这一番付托的意思,当时就答应了写传记的事”。这是胡适在《齐白石年谱》序文中第一段中话。胡适刚从美国回来,接任北大校长,事务繁杂,1947年暑假,他才有时间动笔。 他以齐白石80岁时所写《白石自状略》为骨干,按照年月可考的记录编排,本打算以“齐白石自述编年”为题交稿。《自状略》有初稿与修改稿的差别,胡适考订后纠正其中错误。“老年人记忆旧事,总不免有小错误”,胡适说。让他更诧异的,是“《自状略》的年岁同白石其他记载里的年岁,往往有两岁的差异”。他断定里头有小秘密,但不好意思直接问老人家,于是把“怀疑与考据都记在初稿小注里”。 “齐白石自述编年”于1947年8月写成,仍有改进之处,但是局势让他顾此失彼。炮声隆隆,国共无谈和迹象,国民政府已失民心,以北大为中心的学潮此起彼落,胡适应付不暇。 他把清抄本送给齐白石审查,又准备一份给同是湘潭县人的黎劭西,齐黎两家有六七十年交谊,胡适认为绘画与刻印基础俱佳的黎劭西驾轻就熟。1948年6月外出多时的黎劭西回到北京,稿件终于交到他手上。 黎劭西费半年工夫添补改削,依照自己未间断的日记相互印证,一边详考齐白石事略,一边走访其儿子齐子如及女儿阿梅,最后“给原稿增加了一倍的篇幅”。“两岁”疑惑解决了,原来是算命先生说齐白石75岁有灾难,他信了,那一年给自己加了两岁。 “两岁”考订无误,较后出版的《齐白石自述》,齐白石说他收到“批命书”后,在封面里写几行字:“宜用瞒天过海法,今年七十五,可口称七十七,作为逃过七十五一关矣。”胡适在序文中也用“瞒天过海法”这个民间语言形容齐白石举动,不过加了一句:“白石老人变的戏法能够瞒天,终究瞒不过历史考证方法。” 故事没有完结。黎劭西在1948年11月,把修订后的稿件交给胡适。出版前胡适又请邓广铭做修改,邓广铭所写的陈龙川和辛稼轩传记,胡适赞不绝口,邓广铭和女儿之前校读过胡适所写的初稿。 看似积极读后悲凉 邓广铭除了利用胡适没有看过的《白石诗草》作增补以外,又从齐白石师友王闿运、瞿鸿机、易顺鼎、陈师曾、樊增祥诸人遗集,寻找齐白石足迹,加强内容。书稿最后取名《齐白石年谱》,共3万字,胡适坚持三人名字并列,同为编者。 胡适的序文写于1949年2月9日,当时人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在一个月后将书印成,出版时间,署为1949年3月。看了两个时间点,我不禁一愣。 1948年12月离开北京后,胡适就没有好心情。1949年元旦,日记中写“在南京作逃兵,作难民,已十七日了。”1月8日,胡适应邀去总统官邸与蒋介石晚餐谈时局。13日他将父亲铁花的遗稿、自己的日记以及大量信件包括驻美时公私电信抄件,打了五小包,托傅斯年带到台湾,寄存中研院史语所保存。15日到上海,陈光甫安排他住霞飞路福开森路口的上海银行招待所,当天读报知道共产党已经攻入天津。21日在上海送妻子江冬秀与傅斯年妻子俞大綵坐船同去台湾。这一天蒋介石宣布下野,日记说蒋介石已经离开南京。23日到南京后,代总统李宗仁拜访他与梅贻琦。24日写信给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请辞总统府资政一职,聘任是在没有征得他同意擅自公布的。26日回上海。31日拿到赴美签证。2月4日国民政府南迁广州,13日接陈雪屏来电说国民政府请他担任驻美大使。14日他回拒大使职。3月23日到台湾安置家眷并作演讲,7天后回上海。4月1日在上海,老乡胡洪开请他与儿子祖望吃饭。饭后,父子分手。儿子去台湾,随即去曼谷,胡适去美国。 “莫道长年亦多难,太平看到眼中来。”这是齐白石85岁生日时所作,胡适说他用这两句诗预祝齐白石90岁寿辰。不要总说年老了只遇苦难,太平盛世最终会在眼前出现。原诗作于二战日军投降时,齐白石诗多,胡适挑此二句,看似积极,读后悲凉。得意或失意,快乐或伤感,文人底蕴的流露不分时刻。胡适说编者三人“都是爱敬白石老人的,我们很热诚的把这本小书献给他老人家。”序文文情并茂,最后感叹说:“本想请徐悲鸿先生审查这部小书,并且要请他挑选白石老人各个时期的代表作品来作这本年谱的附录。眼看这是不可能的了。”
4月前
1941年,有一篇题为〈中国大使:胡适〉(Chinese Ambassador: Hu Shih)的文章,刊登于美国《生活》(Life)第11卷第24期,作者欧内斯特·豪泽(Ernest Hauser)写:“三年前胡适博士在华盛顿呈递国书就任大使时,没有人会蠢到询问他是谁……作为中国出色学者、杰出教育家和史学家,未成为官方代表之前,他已经是人民代表。” 豪泽说胡适不拘小节的学者作风让人如沐春风。“华盛顿官员和记者遇胡适时,本以为会听到八路军或其他严峻的战争惨况,但是传到耳中的话却是关于永恒或者孝敬等精神价值的探讨。”他会捉重点,从人性角度切入,讲阴暗面,也讲光明面,东西方文化可以打通,不知不觉让听众同情中国处境。豪泽说蒋介石选他有理,事实证明他胜任大使工作。 虽获好评,但是国民政府却认为他的宣传工作不到位,4年之后,他说走就走。去职消息传出,《纽约时报》表示遗憾,说“重庆政府寻遍中国全境,可能再也找不到比胡适更合适的人物”。《华盛顿邮报》为他惋惜,称他“是有史以来最受欢迎的中国驻美使节”。贾祖麟(Jerome Grieder)在《胡适与中国的文艺复兴》呼应这些观点,他认为“胡适的卸任是中美关系中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国民政府风雨飘摇,蒋介石回头要求他再去美国,他拒绝官位,同意从旁协助。1949年4月27日,他抵达纽约,情况比想像糟,总统杜鲁门和国务卿艾奇逊不喜蒋介石。5月1日他前往华盛顿找洪北克(Stanley K. Hornbeck)等几位有影响力朋友。5月22日他给赵元任的信说,他们“有心无力”。 中立学者认为蒋介石咎由自取,费正清在《对华回忆录》提起国民政府迁至华南,即将退守台湾时,他撰文警告美国不应继续承认“流亡政府”,民意已失,支援无济于事。旧识不屑国民党,他举步维艰。 不信马克思主义不信共产党 《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说他和马歇尔(Marshall)、魏特迈(Wedemeyer)等官员会面后,不再抱有期待。1949年7月16日他通知驻美使馆取消和美国政府或国会领袖的全部约会。8月5日,《中美关系白皮书》发布,虽知结果,依然“抬不起头,说不出话。”1950年4月3日给沈怡的信提此事说:“我是有傲性的人”。他不满美国“背信弃义”,放弃国民党。不见人,是“为了替国家保留一些尊严,替国家保留一些人格”。以后整整5个月不访华盛顿,后来因私事而去,也避开政治人物。 《白皮书》指责“中国政府”无能。艾奇逊国务卿说“中国内战之恶果,非美国政府所能左右,此项结果,不因我国之任何所为或我国能力合理范围以内所能为,而即可以使之改变者。亦不因我国之任何所未为,而致使之发生者。”他读后,在旁边写上〈马太福音〉中的话:“流这义人的血,罪不在我。” 1951年4月在美国哲学年会上,他以〈十年来中美关系急趋恶化的原委〉为题做报告,说“从历史的眼光看来,雅尔塔秘密协定就是把中国摈弃而任凭史大林主义的俄国去摆布。”《白皮书》不过公告世界,“美国政府已尽其所能的帮助中国,但中国已无可救药了”,他表示这是“不负责任的谎言和托辞。” 1954年他为司徒雷登《在华五十年》作序时仍然心有不甘:“在紧要关头的时候停止了对华的有效援助。”想起5年前眉批,斥责说“因为自己是有大的权力和无人可与抗争的世界领导地位,所以倒下来的中国流着血的时候,美国可以说‘罪不在我’。” 他是实验主义信徒,不信马克思主义不信共产党,流亡海外是必然结局。1949年2月到12月底,虽留日记,不过类如记事簿,一般只记大事或当日所见之人名字,少评时事,心绪之坏,连感想都懒得说了。 “如今我们已回来,你们请看分晓吧。”1917年3月8日写他在《牛津运动史》中读到这句“气象可想”的话,说“此亦可作吾辈留学生之先锋旗也”。我写胡适黯淡岁月,这句话在脑中不断打转。他想为中国打造新的文化和气象,最终图来寂寞。1949年他的脸布满沧桑,彼时58岁,身患心脏病,下半年四次剧痛发作,分别在6月14日、7月11日、10月23日及11月2日。第二次时他说:“今午忽又得心脏‘警报’,这是很可怪的,也许是由于精神上的不舒服。”
5月前
1965年1月21日,苏雪林在日记中说她没吃安眠药,却睡得好,6点半起身,一早陈致平来访,说女儿琼瑶于凌晨2时许抵达新加坡。第二天一早,她匆匆赶赴陈家,父女都在,交谈一小时。当天日记写“1月12日开始作画,兴趣不属,一心要看书,看《汪政权》后又看琼瑶小说四本、《槟城散记》一本。” 陈致平在历史系教书,比苏雪林早一年到南洋大学。1963年8月18日《南洋商报》有一则新闻,标题为〈南大新聘六教授已先后到校履任〉,介绍陈致平时说他是“北平辅仁大学文学士,专攻历史学,先后担任广西大学及同济大学讲师。自1949年起担任台湾省师范大学教授,以迄于今。”又提他著有《中华通史》六册、《中华民族史话》、《孔子述略》、《中华历史述略》等书。 1月25日说《蕉风》主编黄崖将友人严友梅3篇童话退回,陈致平要回台湾,苏雪林托他带,“免得余又去一笔邮费。”琼瑶留在新加坡不超过10天,从日记看来,二人只见面一次。 1964年12月29日,她向陈致平借琼瑶小说,“仅得一本,在孟瑶处倒借了一套,共四大本。”1965年1月13日她读《六个梦》,说“琼瑶虽是新进作家,然才气甚大,所作小说每能引人入胜,其骤得大名亦无怪其然。”1月14日读《烟雨蒙蒙》,“将二十五万余字之小说看完。”1月16日读《窗外》。1月17日读《幸运草》,18日继续,“此乃琼瑶短篇,不及其长篇”。1月30日读《菟丝花》。 印象最深刻的是《几度夕阳红》。2月28日下午本想准备功课,却无法集中精神,干脆读《几度夕阳红》,“此书实在值得阅读,至少要看两遍。”3月1日说“《几度夕阳红》诱惑力太大,看到十一时半始停。”3月2日说一早继续,然后才到学校批改考卷,工作完毕后,再读。“第二次阅毕真好,真想写篇琼瑶论。” 称赞琼瑶的文辞优美 袁行恕是一年半后才陪同陈致平到新加坡。琼瑶在《我的故事》中说父亲不在时,母亲和妹妹仍住师大宿舍。琼瑶和母亲几度出现紧张关系。母亲性格强势,16岁时琼瑶考试成绩欠佳,被母亲责骂,想不开而自杀。19岁时因师生恋因联考失败以及母亲的激烈反应她第二度寻死。琼瑶说婚姻失败后,她疯狂般地写作,1964年一口气出版《烟雨蒙蒙》、《六个梦》、《幸运草》及《几度夕阳红》。她没有考上大学,恋爱、结婚、离婚,生活一无是处,出版《窗外》,讲“家事”,又引父母伤心。她把4本新书一字排开,写作的梦总算坚持住。那年她26岁。母亲看着她,笑了。琼瑶说笑容实在“难得”。1964年9月,琼瑶又出版《菟丝花》和《潮声》。她被公认是台湾收入最高的作家。 1965年4月6日苏雪林在家,陈致平一早叩门,他和袁行恕刚抵达新加坡,朋友嘱托带给她一些物品。苏雪林说“夫人与余颇相得”,二人此后来往甚密,她经常到陈致平家闲聊,被留吃饭。袁行恕善讲故事,自述抗战经历令苏雪林惊心动魄。 苏雪林对袁行恕画作评价极高。9月11日说袁行恕“工笔、写意均能作,陈夫人却绝口不宣传,亦可谓良质深藏若虚矣”。9月14日写道:“自从看了陈致平夫人的画,我自知此生对于作画已无希望。”一度有不想“再费心力”的念头。 苏雪林写过“寄琼瑶女士”二首。第二首这么写:“喜摩老眼看奇才,海外相逢亦快哉。贤母即今常接席,云鸿他日盼重来。华年卓就人争美,慧业前生世共猜。寰宇文坛无我份,愿君彩笔一争回。”意思是说年长者用老眼看出奇才之相,有机会在海外相遇,非常愉快。贤慧的母亲在女儿最需要的时候会出现身旁,如今云鸿虽飞走却可盼望它再度归来。年轻的你才华横溢,人人称赞,闪烁的成就前世注定,引人遐想。我在文坛没有地位,愿你以才笔为我争夺光芒。 因琼瑶被李敖攻击,苏雪林仗义执言,1965年9月发表〈永远莫放下你这支笔〉。她称赞琼瑶的小说文辞优美洗炼,结构谨严完美而多变化。她下笔举重若轻,常有出人意外之惊喜,又说她的作品有深刻的人生经验而又洋溢新鲜活泼的青春气息。文化界应该好好保护琼瑶,“使这一抹瑶苑奇葩,得以充分地发荣滋长。” 厚爱一直不变。1995年张爱玲去世,各报大登特登相关新闻,她不以为然,1995年9月23日日记中说,张爱玲小说“平平而已,不及琼瑶远甚,谓为女作家中第一,我所不解。”这些话在张迷眼中,自会大吃一惊。
5月前
我写过有关郑愁予的小文章,一为〈流浪〉,一为〈错误〉,前者收于《珍惜》,后者收于《本心》。文章配书法,前者抄〈偈〉全诗,后者抄〈错误〉流传最广两句:“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4次饭局都愉快,过程一清二楚。第一次是访问金门大学时,2011年5月8日,交流会谈大学合作事,他没有发言。午餐他一样不自在,直到话题放开,转到文坛,才有亲切氛围。他是金门大学专任讲座教授,李金振校长说郑愁予三字掷地有声,名气远胜金大。校长有心,知我文学背景,邀他出席,增添此行意义。可惜他答应出席宋祖英台北演唱会,午餐半程赶赴机场,临走前不忘斟满高粱,畅快一杯,洒脱作风恰如其诗。 2011年他参加花踪文学奖盛会,陈金泉负责8月25日晚餐,邀我一起,3人小酌,话题更加深入,金泉小我大约10岁,爱〈错误〉,又爱〈雨丝〉,能将李泰祥所谱郑愁予诗全部唱完。喜爱文学的朋友副刊最多,公关和业务部原来一样诗趣弥漫。郑愁予在世时影响不止一代马来西亚文青,也许是两代,又或者是三代。 第三次饭局则在2017年11月19日,郑浩千先生办画展,请他出席。他刚下机,眼神疲乏,大叹糊涂。他和太太从重庆转机台北,太太深夜回台中寓所,他在候机室等待第二天飞隆航班,沟通疏忽,折煞八十多岁老者。在画展他心神不宁,郑浩千有巧思,安排挥毫环节,写的都是现代诗,其诗句被写最多。他精神随之一振,但是要到晚餐才生龙活虎。小酒调剂,边吃边喝边唱。 《余英时谈话录》中说“郑愁予为人很可爱,有诗人气质。”二人相识于耶鲁大学。余英时为郑愁予叫屈,“美国人看不懂中国新诗,诗人就不是诗人了。”但是笔锋一转,又说情况不完全糟透,“他在美国还是有他的地位,是在中国诗人中间。”余英时说“郑愁予好客”,常招待国外朋友,他偶尔也去“参加一下”。 好客和诗合二为一,风格如此炼成。《痖弦回忆录》提郑愁予“在高雄港务局做事,薪水也不高,但去酒馆喝酒时,往往是他付账。”这方面痖弦自认记忆力好:“一起吃饭谁付的账,多少年后我都记得。”我脑海穿插郑愁予友人形容,乍然间知道他并不陌生,我们在吉隆坡接待他,有朋自远方来,来者是侠士。 母亲是他心结 最后一次饭局在2019年2月24日。他那时应聘担任东海大学终身荣誉讲座教授,和周芬伶同时受邀参加新纪元大学学院文学项目。东海大学校友设宴,我受邀。4次饭局中那一次最久,足足4小时。当唱到〈偈〉中最后一句“这土地我从一方来,将八方离去”,我一时不知身在何方,隐约中走入禅境。台北志文出版社1974年出版的《郑愁予诗选集》有杨牧代序的〈郑愁予传奇〉,此句成“这土地我哭着来,将笑着离去”,同一本书出现两个不同句子,编者不可能没有觉察,忘了问郑愁予原句是不是如杨牧所写,若是,只能说改得真好。 4次饭局,姚迪刚3次在场,迪刚有一次和郑愁予在香港偶遇,喝酒时言谈甚欢,迪刚说郑愁予叫不出他名字。我估计他晚年对待我等初识者大体如此。郑愁予酒后说於梨华经常以他酒窝作话题作弄他,我和他大谈大唱,旁人或以为是多年之交,非也,不过因为我也是酒窝族群。有缘相聚就是好事,和他吃饭,让我有以文字保存初心的愉悦。 痖弦说郑愁予才气很高,“他的诗是天籁,自然的声音。”其诗“母亲意象非常鲜明”,郑愁予母亲留在大陆,父亲是将军,后来在台湾结婚,郑愁予“很少回家”。痖弦分析有意思:郑愁予的作品展示了宇宙的乡愁。他是谪仙,从天上下来,在地球上有名姓,却怀念天上小屋,母亲唤他回去吃饭,星兄星弟等着他回去。痖弦说郑愁予告诉他,天上北冕座“有一颗星的位置还空着,等着我回去喝酒”。母亲是他心结,他后来回北京,却没人知道母亲何时故去,坟在何处,万里寻母的悲哀长期冲击其心。女性是其诗重要主题,痖弦说读其诗,必须从这个视角切入。 “飘泊得很久,我想归去了/ 仿佛,我不再属于这里的一切/ 我要摘下久悬的桅灯/ 摘下航程里最后的信号/ 我要归去了……”郑愁予的〈归航曲〉分三节,这是第一节,我年轻时爱朗诵。第三节此刻读来最为动容:“我要归去了/ 天隅有幽蓝的空席/ 有星座们洗尘的酒宴/ 在隐去云朵和帆的地方/ 我的灯将在那儿升起……。”
5月前